楚昱珩的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他看着眼前在月光下泛着冷硬光泽的无垠黄沙,沉默了片刻,才将心头那股莫名的滞涩强行压下,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如常,“为何?你还有三年便及冠了,此时议亲,并无不妥,更何况你是皇子。”
他顿了顿,像是要说服自己一般,又补充道,“若放在寻常百姓家,你这年纪,都快当父亲了,将军府的亲事是……”
他的话没讲完,就被秦墨打断了。
“楚承锦,”少年的声音异常清晰,“你也未成亲。”
楚昱珩怔了一下,下意识地收紧了托着秦墨腿弯的手臂,他没有接话,只是沉默地一路走回营帐。
直到将秦墨轻轻放在榻上,他才直起身,摇了摇头,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说服自己:“战事未定,边疆未宁,何必平白耽误别人。”
他俯身,为秦墨脱下沾了尘土的靴子,又扯过一旁的锦被,仔细将人裹紧,“这次回去,就留在江都吧,成家立业……”
楚昱珩的话又没能说完,因为秦墨突然攥住他的手腕一拽。
他猝不及防,踉跄一步,忙用手撑住床沿才稳住身形。
这一下,两人离得极近,鼻尖几乎相触,呼吸无可避免地交融在一起。
帐内烛光昏黄,映着秦墨因酒意而氤氲的眼眸,那里面的情绪翻涌不明,却亮得惊人,“楚承锦,我有喜欢的人了。”
楚昱珩的呼吸微微一滞,心跳如擂鼓般在耳边轰鸣,他仓促地直起身,试图拉开这过分暧昧的距离,“好事。”
他走到桌边,佯装倒水,手指却微微发颤,“既然不是将军府的姑娘……那我回去后,便与主母周旋一番。”他顿了顿,声音恢复成一贯的冷静,“毕竟你还是得娶自己喜欢的姑娘才行。”
婚事向来由主母定夺,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即便他是长子,也需谨慎应对。
更何况……他想到家中那位对五皇子心思昭然的二妹,眉头微微蹙起。
能嫁五皇子这样的好事,主母肯定不会把这份殊荣落到小妹头上,所以,嫁给秦墨的只会是楚言莞,但是此人……
若她安分守己便罢,倘若她仗着皇子妃的身份,有心算计、甚至坑害秦墨……
他眼底的杀意一闪而逝,他不介意对女子动手。
毕竟榻上这个醉意朦胧、对他毫无防备的少年,是他一手看着长大的,亦是深埋心底的妄念。
他话音刚落,身后一个温热的身体贴了上来。
秦墨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后,带着一身未散的酒气,双臂从他腰侧穿过,紧紧地环住了他,下巴抵在他肩窝,耍赖般的蹭了蹭,“我不娶妻……”
少年的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委屈,“娶了妻,你就不要我了……我不娶妻。承锦,谁都可以逼我娶妻,只有你不可以……”
楚昱珩的背脊瞬间僵直,他垂在身侧的手握紧成拳,唇几乎要抿成一条直线。
他几乎用尽了全部的自制力,才没有转身将人抱进怀里,只是抬手,近乎暴力的,一根一根地将秦墨环在自己腰间的手指掰开,强行道,“你醉了,该睡了。”
少年却执拗地攥住了他的衣角,让他转过来,怎么也不撒手:“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喊你哥了吗?因为我不想让你把我当成弟弟,可我又怕这样会让你觉得我恶心……”
他的泪水毫无征兆地滑落,烫得楚昱珩心口一缩,紧接着,他就听见了那句让他心神巨震的话,“阿珩,我喜欢你,你别让我成亲……我谁也不要……我只想要你。”
楚昱珩猛地向后退了一步,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慌乱,“够了!”
他厉声打断,带着异常的强硬,“我不想听。”
话音未落,他几乎是踉跄着转身,脚步凌乱地朝帐外退去。
衣角又是一紧。
秦墨死死地攥着那片布料,望着他仓皇的背影,那双总是神采飞扬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破碎的哀求,“阿珩……”
楚昱珩背对着他,没有回头,只是反手握住腰间短匕,毫不犹豫地向后一挥。
那片被秦墨紧紧攥在手中的衣角,应声而断。
接着他掀开帐帘,身影瞬间没入外面的夜色之中,没有半分迟疑。
“砰——”
帐帘被重重甩下,秦墨怔怔地看着手中那截断开的衣角,仿佛连同某种念想,也被一并彻底斩断。
马蹄踏碎深秋的枯叶,在江都冬日的细雨中缓缓停下。
京郊大营瞭望台上,细雨斜织,将凭栏而立的少年人染上一层细密的水珠。
寒风卷着湿气掠过他略显单薄的肩背,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沉默地眺望着雨雾中巍峨的皇城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