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明明灭灭,帐中光影婆娑。
背后是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希冀,身前是命数仅剩鬼灯一线的病人。
苏盏玉额头沁出密密细汗,医者之心,病者之心,她深吸口气,以左手推拿受疾之穴,右手拈针,如持无力之刃。
毒针随呼气进针,左捻九而右捻六,在穴位浅、中、深三层反复举行。
几息时间如同几年那么漫长,额头汗水流进眼睛里,辣得她几乎睁不开眼,全凭毅力继续施针。
“咳咳——!”
终于,谢松仪浑身颤动一下,胸口微弱起伏,唇角溢出一丝黑血。
苏盏玉紧张到汗湿重衣,几乎脱力,大喊:“蝎尾针!”
灵萱立刻挑出蝎尾针呈上,苏盏玉眼冒精光,指尖轻弹进最后一针封穴。
而后马不停蹄将苇管插进谢松仪唇间,捏住他鼻子迫使他张嘴吸入药汁。
“我能做的都做了。”
苏盏玉嘴上这么说,眼睛仍死死盯着谢松仪胸口起伏,目不错珠。
一手虚握拳,将谢松仪手搁在自己腕上,另一只手扶着脉象,微微松了口气,脉象好转,伏脉微微上浮,不再像方才伏而不显。
虽然仍需重按着骨才能摸到,但也证明以毒攻毒确实奏效。
两种毒素同时于体内毒发,其痛苦难以想象,苏盏玉见他反应激烈,手腕粗的铁索都被他挣断,怕他将才包扎好的伤处弄破。
急道:“楚歌越琴你们俩摁住他,千万不能让他剧烈行动!”
两名长随是谢松仪北击匈奴时培养的护卫,体格武艺仅在谢松仪之下,但要在不伤害他的情况下制住他显然勉强。
他痛得如被置于烈火上灼烧心肺,被摁住手脚不得动弹,气急之下竟从七窍中缓缓淌出血来。
那张刀削斧凿的深邃面容瞬间变得十分骇人,偏偏谢松仪这时蓦地睁开眼,黑洞洞的眼神,惨白狞笑,无人敢再靠近。
“快拿棍子来,公子疯症犯了!”
所有人吸气后退的同时,苏盏玉小跑越过他们,满眼只有病人不正常的状态而非恐怖外在,她扑到床边抓住谢松仪缓慢发抖的手。
为了让他感受到正常温度,从癔症中脱离,她垂着头将谢松仪的手紧贴在自己脖颈上,用蓬勃脉搏加强他的安全感和实感,“谢松仪,我在。”
“跟着我呼气吸气,放松四肢,不要和疼痛对抗,试着接受,我在救你,我会救你,不要怕。”
她的话传进谢松仪一片尖唳的耳中,如同天籁。
时光倒转,似乎回到岭南道初见时每一个伴随着安魂曲得以安眠的夜晚,他手剧烈抖着,恍如大梦一场,眼前白雾缓缓褪去,看清了自己面前的人。
是三年后的小医女,小冤家,他被抽干全身力气的瘫倒在血泊中,艰难转身背对着她。
肩膀轻微耸动,泪水藏在血里流下来,他无力的想:玉娘!为什么不早些来救我,我等你等得太久,在痛苦里煎熬疯魔才遇着你……
这于你不公平,于我又何尝不是!
他恨得几乎要将心头血都呕出来,连带三魂七魄里的毒一起烧干这具行尸走肉的身体。
你救得太晚,而我病的太重,我已经没有清雅淡泊的爱可以给你,什么风花雪雨,赌书泼茶,我只有一腔疯癫狂浪的血,你不要,也得要!
苏盏玉对他所想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