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谢松仪烧起来,浑身滚烫,不时梦呓。
“你……在……啊!痛!来救我……在哪儿?……来啊……好冷……谁,是谁在那——冤家,是你!……不对,不是你,你不会来……你……”
热巾帕浸透药汁,敷在体表的酥麻感让人昏昏欲睡,却一直有只手扒拉他眼皮,不让他入睡,他身上无力,心焦烦躁。
噩梦与现实交织,叫他既惊惧又生不如死。
他都做了些什么……是了,都是他做的。
朦胧中听见有人喊他,“谢松仪?谢松仪!喝药!”
“不喝,”他眼里只剩一丝颓败,从骨子缝儿里钻出来空洞的罩住他,烛火将他牢牢钉在明暗交接处,进退维谷。
苏盏玉被他眼中流露出的痛苦挣扎震住,那是她所熟悉的,最熟悉不过的,将死之人的麻木不仁,绝望崩析。
可病情明明已经过了最凶险的时候,只要修养身心,不日便能痊愈。
谢松仪,你胸怀韬略、驱逐匈奴、勘破悬案,当得上一句少年豪杰,为何一心求死!?
苏盏玉气急,自己不惜使用毒针,承担十年声名一朝尽毁的风险,可他如此不爱惜自己,摆出一副死灰之色。
一个响亮的巴掌扇到谢松仪脸上,扇得他偏过头去,眼神暴虐看向巴掌扇来的方向。
然后他愣住了,因为苏盏玉气忿的面颊上直直落下一滴泪来,就那么无声的、眼角嫣红、唇瓣颤抖的看着他。
痛极,悲极。
“玉娘……”谢松仪慌了手脚,呛咳两声用寝衣袖子为她拭泪。
苏盏玉意识到自己失态,偏头胡乱抹了抹,将药碗重重一墩,“喝!”
谢松仪身体僵硬,但心莫名感受到一丝暖融,原来他死,玉娘是会流泪的,他将苦药一口口咽下去,压住喉间腥甜。
苏盏玉脸色冷得比漠北刮骨风霜更甚,坐在廊柱拔步床外侧柜橱上不肯再看他,手中医书翻得震天响。
谢松仪唇边带上一抹浅笑,慢慢靠近,将头搭在苏盏玉肩上。
不出所料被推开,谢松仪轻“嘶”了一声,苏盏玉忍着不回头。
他悄悄将伤□□动两下,血腥气溢出,苏盏玉忍无可忍,扭头走向窗边黑漆钿镙贵妃榻,想着死了也活该。
这次谢松仪却不肯放她走,快步抱住她,高大身躯将她密不透风整个纳入怀中,手臂在胸前交叠,双手与她十指相扣,力气之大、气势之盛,似是将他攫戾执猛的架势都拿出来了。
“谢松仪,为何弃生求死?”苏盏玉问他,
背对无言,两人中间似乎酝酿着一场沉默的海啸,良久,谢松仪才自嘲低语。
“我以为,你会恨我。”
苏盏玉顿感荒谬绝伦,用力挣脱后抓住谢松仪衣襟,怒极生笑:“在你小谢相公眼中,我苏盏玉就是这么一个气量狭小,害人不浅的庸医?”
谢松仪愣住,刚想解释,一记耳光再次落在他脸上。
苏盏玉平静的看着他,“我当然恨你,恨你罔顾人伦、强取豪夺,恨你威逼利诱、手段下作,恨你暴戾恣睢、阴晴不定。”
她每说一个字,谢松仪脸色就白上三分,到最后几乎惨白无人色。
“如此恨我,为何要救。”他连呼吸都放轻了。
苏盏玉:“因为我能救。”
生死面前无爱恨,只要能救就要救,仰不愧于天,俯不愧于地,拼尽全力,竭尽所能,大医精诚。
她眸子晶亮,素面朝天却自有一番蓬勃生命力,说这话时平淡的似乎理所应当,可见是从心里这么认为的。
谢松仪心脏猛烈跳动,体内洪水滔天,爱意溃堤。
他温柔的缠上苏盏玉,耳语:“如此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可惜你我已做了夫妻,不若今夜我来侍奉恩人?”
苏盏玉被他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弄懵了,心直口快:“你全身都是烧伤,怎么侍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