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不到回家的路……故事……被忘记了……)
(……他们都不见了……只留下我……好冷……)
(……想要朋友……想要被记住……不想消失……)
破碎的意念如同裹着糖衣的毒药,甜蜜而痛苦。林简明白了。这个“糖果屋”叙事聚合体,并非怀着纯粹的恶意去诱捕孩子。它本身就是一个迷失的、由某个古老童话逸散出的、渴望被传颂的概念碎片,在现实的夹缝中漂泊。它极度渴望陪伴,害怕被彻底遗忘,于是本能地将路过的、内心或许同样存在缺失的孩子拉入自己的叙事领域,用永恒的、虚假的甜蜜梦境来填补自身的空洞和恐惧,同时也困住了那些孩子。
“净化”能消灭它,但同时也将彻底抹去这个孤独意识的存在,以及它承载的那份关于“故事”的原始渴望。
“它在害怕被遗忘!”林简大声喊道,声音因与概念的深层连接而带着一丝无法控制的颤抖,“它只是在寻找陪伴,害怕孤独!我们可以尝试引导它,而不是直接……”
“够了!执行净化!”净化小队的成员厉声喝道,手指已经坚决地按下了发射钮。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暂停执行。”
秦深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道无形的、绝对坚固的壁垒,让那名队员的动作瞬间僵住,汇聚的苍白光芒也骤然停滞在半途。
所有人都惊愕地看向他。秦深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林简身上,那冰封的眼底深处,似乎有极其复杂的东西在翻涌。是评估,是权衡,是看到某种超出计算之外变量的审慎,还是……一丝被那纯粹悲伤触动而产生的、极其细微的迟疑?
他没有看其他人,只是对着林简,用那惯常的、听不出情绪的语气问道,仿佛在进行一场高风险实验前的最后确认:
“你的‘沟通’,有把握在不清算核心的情况下,剥离被同化者,并稳定F-229吗?”
这是一场豪赌。将任务的成败,三名孩子的安危,乃至在场所有人的安全,押在她这个实习生未经证实、甚至被视为“危险”的能力上。
林简深吸一口气,强忍着意识连接带来的巨大负荷和那股几乎要将她同化的悲伤,顶着所有质疑和压力的目光,坚定地、清晰地点头:
“我可以试试!”
她重新闭上眼,将全部心神沉入与糖果屋意识的连接中。她不再仅仅是倾听悲伤,而是开始传递新的“叙事”,构建新的“可能性”。
(你看,有很多人记得你,你的故事在很多很多夜晚被讲述。)
(但是,真正的朋友,不会希望被困在永恒的、虚假的梦里。)
(放开他们,让我帮你……找到另一种存在的方式。一种可以被记住,却不会伤害别人的方式。)
她想象着童话书被无数双小手珍惜地抚摸;想象着故事在被讲述中获得的、跨越时间的永恒生命;想象着一种安静的、如同种子般埋藏在心灵深处的存在形态。她将“糖果屋”这个概念,从一个“诱捕者的陷阱”的叙事,小心翼翼地引导向一个“被传颂的美好故事”的叙事。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林简的额头布满了细密的汗珠,脸色逐渐苍白,身体甚至开始微微摇晃。她能感觉到糖果屋意识的挣扎,那份对孤独的恐惧和对“存在”的渴望是如此强烈。就在她几乎要支撑不住,意识即将被那甜蜜的悲伤吞噬时,变化发生了。
糖果森林开始变得透明,姜饼屋的轮廓如同水中的倒影般逐渐模糊、消散。那几个嬉笑的孩子眼神中的空洞幸福褪去,恢复了清明,茫然地看着四周陌生的环境,脸上露出了困惑甚至害怕的表情。那甜腻到令人发呕的气息渐渐被福利院原本微尘和阳光的味道取代。
最终,在所有物质化的糖果彻底消失的地方,在福利院荒芜的后院空地上,只剩下一个微弱、但不再悲伤、散发着柔和叙事光辉的光点。它如同一个疲惫而终于得到安抚、找到归处的灵魂,绕着林简轻盈地飞了一圈,仿佛在表达无声的感谢,然后才缓缓地、温顺地没入她随身携带的、用于临时收容低风险概念的特殊容器中。
现场一片寂静。
孩子们安全了,意识完整,未被抹除记忆。F-229没有被暴力净化,而是被“说服”、被“引导”,并完成了收容。
林简脱力地晃了一下,眼前阵阵发黑。一只有力的手臂及时扶住了她,稳定了她的身形。是秦深。他依旧没什么表情,但那只手传来的力量,坚实而可靠。
“任务完成。后勤组进行后续处理。撤离。”他下达指令,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冷静与简洁。
但在登上返回的星辉列车时,林简清晰地看到,那名负责指挥的净化者正通过加密通讯器,背对着他们,低声而急促地汇报着什么。在他偶尔瞥过来的眼神中,林简捕捉到了一丝未能完全掩饰的警惕与……深深的质疑。
列车无声地滑入璀璨的星河轨道,将那片刚刚从童话噩梦中苏醒的土地抛在身后。林简靠在冰冷的座椅上,疲惫地闭上眼睛,怀中那个收容着“糖果屋”概念的光点容器,传来微弱的、令人安心的暖意。
她知道,她再次违背了规则。
但她也知道,她救赎了一个孤独哭泣的灵魂。
只是,收容所这片深不见底的水,似乎因她这两次不合规的涟漪,开始真正地涌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