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简在医疗观察室躺了整整一天一夜。
意识像是从极深的海底缓慢上浮,沿途掠过Z-918那片逻辑死海中冰冷的虚无。那枚“缄默鸦羽”嵌入绝对理性之环时发出的、并非声音的规则震响,依旧在她灵魂深处回荡。
她成功了。以一种她自己都无法完全理解的方式。
医疗官确认她只是精神透支,身体并无大碍。但林简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她对周遭概念的感知变得更加敏锐,仿佛之前隔着一层毛玻璃,如今玻璃被擦得透亮。空气中流淌的能量细流,远处收容单元传来的、如同背景辐射般的情感低语,都清晰可辨。
同时,一种沉甸甸的重量压在了肩头。那不是物理上的负担,而是认知的重量。“星语者”的身份不再是模糊的传说或梦中的低语,它已在环形议事厅被公开质询,并由她亲手,以稳定Z-918的不可思议之举,予以了最有力的证实。
她不再是那个需要被保护的、充满不确定性的实习生。她成了一枚被摆上棋盘,并且牵动了整个棋局走向的棋子。
出院时,前来接她的依旧是秦深。
他站在医疗室门口,深蓝色的制服笔挺如刀裁,脸上恢复了那种亘古不变的冰封表情。仿佛那个在Z-918单元外,流露出瞬间脆弱与挣扎的男人,只是林简极度疲惫下产生的幻觉。
但他看向她的眼神,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变化。那不再是纯粹的审视与评估,而是掺杂了一丝……确认,以及更深沉的、难以解读的复杂。
“能走吗?”他问,声音平稳。
林简点了点头。两人沉默地走在收容所无限延伸的走廊中,两侧青铜门上的符文幽光,仿佛都因她的经过而产生了微不可查的涟漪。
他没有带她回宿舍,也没有去训练场,而是搭乘内部传送装置,来到了一个林简从未到过的地方。
这里像是一座悬于宇宙之中的观星台。没有屋顶,头顶是缓缓旋转的、被收容所自身力场过滤后显得格外清晰的星河。脚下是光滑如镜的黑色石材,映照着天穹的光辉。四周空无一物,只有绝对的寂静与浩瀚。
“这里是‘静思回廊’的边缘,”秦深开口,声音在空旷中显得格外清晰,“少数几个能暂时远离内部纷扰的地方。”
他走到观星台的边缘,望向无垠的星空。林简默默站到他身旁,也抬头仰望。这里的星辰与她在《星象溯源》中感受到的、与她在星辉列车上看到的都不同。它们更加冷静,更加遥远,像是无数沉默的见证者,注视着这个收容着万千概念的孤岛。
“你做得很好。”秦深忽然说。他的赞美和他的人一样,直接,冰冷,不带任何修饰,却因此显得无比真实。
林简微微一愣,低下头:“我只是……做了当时唯一能想到的事。”
“在绝对的逻辑悖论面前,唯一的选择,往往是最本质的答案。”秦深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星海上,“你证明了,‘存在’本身,无需向虚无证明。这比任何收容规程都更接近某些底层法则。”
他顿了顿,终于侧过头,那双冰封的眼睛在星辉下映出一点微光。
“但这也意味着,你将自己完全暴露在了风暴眼中。斯特恩代表的‘净化派’不会放弃将你列入管控名单,克劳的‘实用派’会想尽办法‘研究’并利用你的能力。而‘虚无教派’……你已经成为他们必须清除,或者争取的最高优先级目标。”
他的话语很平静,却像冰冷的针,刺入林简的皮肤。
“我知道。”林简轻声说,抱紧了双臂。夜穹的清冷仿佛渗入了骨髓。“我……没有退路了,是吗?”
“从你听见书架呼吸的那一刻起,就没有了。”秦深的回答残酷而真实,“但现在,你拥有了选择方向的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