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味像跗骨之蛆,死死缠在落霞派的月白道袍上。阿苑踉跄着走在官道上,衣摆拖过地面,留下蜿蜒暗红的血痕,抬手望去,双手早已被凝固的血痂粘成暗红,指缝间的腥气洗不掉、擦不净,像极了落霞派弟子临死前凝固在眼底的惊恐。
他神情恍惚,脚步虚浮,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路边的凡人见了他这副模样,吓得尖叫着往巷子里钻,门窗紧闭,连猫狗都噤了声。几个结伴而行的正义修士迎面走来,见他满身血污、眼神空洞,当即拔剑喝问:“你是何人?为何满身血腥!”
有人瞥见他道袍领口绣着的落霞纹,脸色骤变:“这是落霞派的服饰!”
“他是从落霞派方向来的!”另一人指着他身后的远山,声音发颤,“方才我路过山下,见宗门方向浓烟滚滚,难不成……”
“落霞派满门皆死!定是他干的!”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瞬间点燃了众怒。修士们的剑出鞘声此起彼伏,灵气汇聚的光芒刺得阿苑睁不开眼,他只觉得耳边全是怒骂与呵斥,像无数根针扎进脑子里。
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混着脸上的血污,淌出两道狼狈的痕迹。阿苑没有辩解,也没有抬手反抗——他其实能轻易杀了所有人,此刻体内的诡力依旧强盛到令人胆寒,可心脏像是被一块巨石压着,沉重得喘不过气,累,太他娘的累了。
他只想回青坞山,只想见到青姨。
“别挡我……”他嘶哑地开口,声音破碎得像风中残烛。有人一剑刺来,划破他的胳膊,鲜血喷涌而出,他却像是感觉不到疼,只是踉跄着避开,转身朝着青坞山的方向狂奔。
身后的追杀从未停歇,偶尔有纠缠不休的修士逼得太紧,他才会下意识凝起诡气,指尖淡紫一闪,对方便倒地身亡。可每杀一个人,心里的悲凉就重一分,仿佛有无数根丝线缠绕着心脏,越收越紧,勒得他快要窒息。
他不知道跑了多久,道袍被划破无数道口子,露出底下深浅不一的伤口,血浸透了衣料,又在寒风中凝结成冰,贴在皮肤上刺骨地冷。饿了就啃两口随身携带的、早已发硬的饼子,渴了就掬一捧路边的冰水,嘴唇干裂起皮,血痂掉了又结。
支撑他走下去的,只有“见到青姨”这一个念头。他一遍遍告诉自己,只要回到青坞山,一切就好了。
不知过了多少日夜,当那片熟悉的淡紫雾霭出现在眼前时,阿苑几乎虚脱在地。他踉跄着冲进青坞山,穿过盘绕的青衡树根,直奔那间熟悉的洞府——
可映入眼帘的,不是青姨温暖的笑容,也不是摇曳的狐尾,而是一具早已冰冷僵硬的尸骨。
尸骨靠坐在洞府深处的石榻上,身上还穿着青姨常穿的狐裘,只是早已破败不堪,沾染着暗色的血迹。那熟悉的轮廓,让阿苑瞬间僵在原地,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青姨……”他颤抖着伸出手,指尖触到冰冷的骨头,猛地缩回,像是被烫到一般。
怎么会这样?
他明明完成了任务,杀尽了落霞派所有的人,他明明回来了,为什么见到的不是青姨,而是一具冰冷的尸骨?
阿苑缓缓跪倒在地,膝盖砸在青石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呆呆地望着那具尸骨,眼泪再次汹涌而出,这一次,没有血污混杂,只有纯粹的、滚烫的泪水,砸在冰冷的地面上。
“青姨,你为什么会死?”他哽咽着,声音里满是茫然与无助,“我完成了你的任务,我杀了所有人,你为什么不在了?”
“我做的一切……是对是错?”
“我找不出你的死因,青姨,我好没用……”
“我好累,青姨,真的好累……”
“我是不是错了?是不是不该听话?”他抬手捂住脸,肩膀剧烈地颤抖着,“我不想杀他们的,真的不想……师姐的被子好暖,师兄叫我练剑的样子好凶,可他会偷偷给我塞伤药,小师弟的糖真的好甜……我不想杀他们的……”
“青姨,我好像在难过,我很难过……”
他身上的伤口还在流血,大大小小的伤痕遍布全身,疼得钻心,可远不及心上的疼。那种密密麻麻的刺痛,像是有无数只蚂蚁在啃噬他的心脏,将他一点点撕裂。
就在这时,洞府外传来了脚步声,伴随着凌厉的呵斥:“魔头,残害落霞派满门,今日我等前来,替天行道!”
是其他宗门的围剿者。
阿苑没有抬头,也没有起身。他听着他们骂自己“魔头”、“忘恩负义”,听着他们细数自己的罪孽,却觉得那些话都离自己好远好远。他只想躺着,只想就这样永远睡去,再也不用面对这些痛苦。
有人一剑刺来,精准地捅穿了他的胸口,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身前的青石。他闷哼一声,却依旧没有挣扎。又有人上前,用烧红的铁钉狠狠刺穿他的手掌,将他钉在洞府外的崖壁上。
剧烈的疼痛让他浑身痉挛,冷汗瞬间浸透了破败的道袍。冷,好冷,崖边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刮过他的皮肤,伤口里的血在寒风中凝结,又被新的血液冲开。
他想,如果当初没有离开青坞山就好了。那样他还能在青姨怀里撒娇,还能在树梢上荡秋千,还能每天无忧无虑地吃喝修炼。
他想,如果当初没有杀落霞派的人就好了。那样师傅的眼神还是温柔慈祥的,师姐会给他拿来厚厚的被子,师兄会笑嘻嘻地催他练剑,小师弟会把最甜的糖塞到他手里。
可是没有如果了。
落霞派的人都死了,青姨也不在了,一切都完了。
迟来的情绪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悔恨、痛苦、绝望,交织在一起,要将他的心撕成碎片。身体的疼痛让他求死不能,心上的疼痛让他生不如死。
阿苑的头缓缓垂下,干枯的唇瓣微微颤抖,发出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好疼……真的好疼……”
血顺着崖壁流下,染红了身下的青草,与青坞山的淡紫雾霭交织在一起,成了一幅绝望而悲凉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