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壁上的血早已干涸成暗褐色,阿苑被铁钉穿透的手掌结痂又撕裂,心口的剑伤化脓溃烂,腐肉混着血珠顺着石壁缓缓滴落。他不知道被钉在这里多久了,日升月落的轨迹早已模糊,意识在清醒与混沌间反复拉扯,最终彻底崩塌,只剩下一片混乱的虚无。
寒风刮过脸颊,像无数根冰针刺入皮肤,可他已经感觉不到疼了,或者说,所有的疼痛都被心底那片无边无际的麻木覆盖。他的眼睛空洞地望着前方,瞳孔涣散,嘴唇干裂得像是要裂开,却连呻吟的力气都没有。
直到今日,朦胧中,一道熟悉的身影在雾霭中缓缓浮现。
是青姨。
青妩的轮廓明明灭灭,依旧是记忆中那般温柔,九条蓬松的狐尾在身后轻轻摇曳,淡紫色的诡气萦绕在他周身,带着熟悉的冷香,像小时候她裹着他的狐裘那般温暖。“阿苑……”模糊的声音从雾中传来,轻柔得能化开寒冰。
阿苑的眼睛猛地动了动,干涸的眼窝里竟挤出几滴浑浊的泪。他想开口喊“青姨”,喉咙却像被砂纸磨过,只能发出嘶哑的气音。青妩的身影渐渐靠近,指尖的诡气拂过他溃烂的伤口,带来一阵奇异的暖意,仿佛那些深入骨髓的疼痛都在慢慢消散。
可下一秒,那身影便如烟雾般散开,融入青坞山的雾霭中,再也寻不到踪迹。唯有那淡淡的暖意,还残留在他周身,像青姨温暖的双手,一遍遍安抚着他残破的身躯与灵魂。
“青姨……别走……”他喃喃低语,干裂的嘴唇翕动着,眼泪无声地滑落,砸在身下的岩石上。
幻觉并未停歇。
青姨的身影刚散,师傅温和的面容便映入眼帘。还是那般慈祥,眼神里没有恨意,只有满满的疼惜,像从前无数次摸着他的头说“阿苑,你心性纯良”时那样。紧接着,师姐提着厚厚的被子走来,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师兄拍着他的肩膀,笑嘻嘻地催他去练剑;小师弟蹦蹦跳跳地跑过来,手里举着裹着糖霜的梅子,大喊着“阿苑师兄,这个最甜”。
他们都在对着他笑,伸出手,朝着他的方向。“阿苑,过来呀。”“跟我们走吧,再也不用疼了。”“我们一起回落霞派,一起练剑,一起吃梅子。”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回响,温暖得让他心头一颤。阿苑下意识地抬起被钉穿的手,想要抓住那些伸出的手,想要回到那些温暖的日子里。可指尖刚一抬起,手心便传来钻心的刺痛,铁钉撕裂了结痂的伤口,鲜血再次涌出。
他猛地回神,眼前的身影瞬间消散,只剩下冰冷的崖壁和呼啸的寒风。
又是梦。
这样的梦,不知道做了多少次了。每次都是这样,看到青姨,看到落霞派的同门,看到那些曾经对他释放过善意的人,可每次伸手,都只能抓到一片虚无,只剩下更刺骨的疼痛。
他的眼神再次陷入寂灭,可没过多久,那些身影又在眼前浮现,比之前更清晰。师傅、师姐、师兄、小师弟……他们依旧伸着手,笑容温柔,眼神里满是期盼。
“阿苑,来呀。”
“跟我们走,就不会累了,不会疼了。”
这一次,阿苑没有犹豫。他颤抖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再次抬起手。这一次,手心的刺痛似乎消失了,指尖触到了温暖的触感——是师姐的手,柔软而温暖;是小师弟的手,小小的,带着梅子的甜香;是师傅的手,宽厚而有力。
他抓住了。
他真的抓住了。
眼泪汹涌而出,这一次,不再是绝望的泪,而是带着解脱的暖意。“我……跟你们走……”他嘶哑地说,声音微弱,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我想……和大家在一起……我想离开这里……”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心口的疼痛、手心的刺痛,所有的不适感都在慢慢消失。被钉在崖壁上的身躯越来越冰冷,可灵魂却像是挣脱了沉重的枷锁,缓缓飘了起来。他回头望了一眼那具残破的、沾满血污的身体,又看了看身边笑着的青姨和同门,脸上露出了一丝极淡的、带着释然的笑容。
他跟着他们,朝着雾霭深处走去,一步步远离了这片让他痛苦不堪的崖壁,远离了这个充满悔恨与绝望的世界。
不知过了多久,青坞山的崖壁上,只剩下一具早已冰冷僵硬的死尸。尸体被铁钉牢牢钉在石壁上,身上的落霞派道袍破败不堪,布满了血污与伤痕,双目圆睁,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茫然与不甘。
后来,围剿阿苑的修仙宗门将他的事迹传遍了整个修仙界——诡修魔头阿苑,忘恩负义,残害落霞派满门,最终被正道围剿,钉死在青坞山崖壁之上。
所有人都对他嗤之以鼻,满是鄙夷与唾弃。
“真是个魔头,落霞派待他不薄,他竟然能下此狠手!”
“忘恩负义之徒,死有余辜!”
“诡修果然都是邪祟,就该斩草除根!”
无数的谩骂与指责,像潮水般涌向这个早已逝去的人。可没有人知道,那个被骂作魔头的少年,到死都在悔恨;没有人知道,他只是一个被仇恨裹挟、被善意温暖过,却最终走向毁灭的可怜人;更没有人知道,他最后离去时,脸上带着一丝解脱的笑容,心里想着的,是青姨的狐裘,是师姐的被子,是小师弟手里那颗甜甜的梅子。
青坞山的雾依旧缭绕,崖壁上的尸体渐渐被风霜侵蚀,最终化为一堆白骨,与青妩的尸骨遥遥相对,沉默地诉说着这段充满悲剧的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