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首之地选在云溪城郊外的望溪别苑，是陆景行特意打理的一处宅院，依山傍水，竹影婆娑，颇有几分人间烟火气。
苏文彦带着阿苑落地时，别苑里已有了人影。陆景行一身青衫，依旧是当年磊落模样，正倚在廊下煮茶；林昭负手站在院中，目光落在院外的溪流上，神色平和；顾晏辞坐在廊下的石凳上，指尖轻捻茶盏，眉眼温润，秦越与苏婉娘并肩而立，低声说着话，夫妻二人眉眼间满是默契，岁月似乎只沉淀了温情，未留下半分痕迹。
“文彦。”陆景行率先抬头，目光落在苏文彦身上，随即又被他身边的小身影吸引，眼中闪过一丝诧异，“这位是？”
其余几人也纷纷看来，视线齐刷刷地落在阿苑身上。阿苑被看得有些拘谨，下意识地往苏文彦身后缩了缩，只露出一双黑沉沉的眼睛，怯生生地打量着眼前的人。他们都穿着干净好看的衣服，气质温和，不像坏人，可他还是本能地依赖着身边的人，小手紧紧攥着苏文彦的衣摆。
苏文彦揉了揉阿苑的头发，轻声介绍：“捡回来的孩子，叫阿苑。”
“阿苑？”
三个字出口，院中的气氛瞬间安静下来。陆景行手中的茶盏微微一顿，茶汤溅出几滴，落在青石板上；林昭也转过身，目光复杂地看向阿苑；秦越与苏婉娘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顾晏辞手中的动作猛地一顿，抬眼望向阿苑，眸中满是难以置信——这个名字，这个眉眼间依稀可见的轮廓，像极了当年那个尚未踏足修仙、在市井中桀骜不驯，却又带着几分纯粹的少年
他是最早认识沈云苑的人。那时两人皆是少年意气，也是顾晏辞处处照应，拉着他与众人熟络。如今几百年过去，那个红衣少年早已化为尘土，却偏偏出现了这样一个孩子，同名同姓，眉眼相似，怎能不让他心神震荡。
顾晏辞站起身，缓步走到阿苑面前，目光细细打量着他。这孩子皮肤白皙，眉眼清秀，鼻梁挺翘，唇线分明，与记忆中那个少年的初遇模样几乎重合，只是多了几分怯懦与瘦小。他喉咙发紧，轻声问道：“你……叫阿苑？”
阿苑被他看得有些害怕，往苏文彦身后缩得更紧了，小声应了句：“嗯。”
苏文彦拍了拍他的后背，安抚道：“别怕，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之一，也是当年最早认识……认识和你同名的一位兄长的人，他们当年还在市井里不打不相识呢。”
顾晏辞闻言，心中更是五味杂陈。他收回目光，看向苏文彦，语气带着几分探究：“这孩子……与你有何渊源？”
“没什么渊源，只是见他可怜，便带回了宗门。”苏文彦淡淡开口，避开了他探究的目光，“他性子粘人，非要跟着我，便带过来了。”
阿苑似乎察觉到顾晏辞的目光中没有恶意，只是带着几分复杂的情绪，稍稍放松了些，却依旧紧紧攥着苏文彦的衣摆，嘴里小声喊了句：“漂亮哥哥……”
林昭走上前，目光在阿苑身上停留片刻，又看向苏文彦：“这孩子灵根不俗，只是……”他顿了顿，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气息有些滞涩，像是少了些什么。”
苏文彦点头：“他少了一魄，情感迟钝，悟性也稍差些，修行进展缓慢。”
几人闻言，心中更是感慨。一个与沈云苑同名、眉眼相似，又身有缺憾的孩子，偏偏被苏文彦捡了回去，还这般放在心上，尤其是顾晏辞，作为最早与沈云苑不打不相识的人，看着眼前的孩子，更是想起了许多市井相识、宗门相伴的点滴，心中怅然不已。这世上真有如此巧合？
苏婉娘心细，看出了阿苑的拘谨，也察觉到了顾晏辞的情绪波动，温和地笑了笑，从袖中取出一块桂花糕，递到他面前：“阿苑，别怕，姐姐给你吃的。”
阿苑看了看桂花糕，又看了看苏文彦，见他点头，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接过桂花糕，小声说了句：“谢谢姐姐。”他的声音软糯，带着几分怯意，却很干净。
苏婉娘笑了笑，摸了摸他的头：“真乖。”
陆景行看着阿苑吃桂花糕的模样，心中的波澜渐渐平复。不管这孩子与沈云苑有没有关系，都已是过往了。他转身回到廊下，重新煮茶：“来了就好，快坐吧。今日不谈修行，只论旧友。”
几人纷纷落座，院中的气氛渐渐恢复了往日的熟稔。他们聊着这些年的趣事，说着各自宗门的境况，偶尔也会提及断尘宗如今的模样，语气中带着几分唏嘘。顾晏辞偶尔会看向阿苑，眼神复杂，想起当年与沈云苑在市井中争抢、在凡间相伴的点滴，心中感慨万千。
阿苑乖乖地坐在苏文彦身边，小口吃着桂花糕，偶尔抬起头，看看苏文彦，又看看其他人。他听不懂他们说的话，却能感受到氛围很温和，没有危险。他把苏文彦的衣摆攥得更紧了些，心里很踏实——漂亮哥哥没有丢下他，这里的人也都很好。
苏文彦偶尔会给阿苑夹些点心，轻声问他饿不饿。阿苑总是用力点头，然后乖乖地吃东西，眼神却从未离开过苏文彦。
陆景行看着这一幕，端着茶盏的手顿了顿，低声对苏文彦说：“你对这孩子，太过上心了。”
苏文彦笑了笑，目光落在阿苑身上，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他身世可怜，又这般依赖我，总不能不管。”
顾晏辞也轻声开口：“文彦，我知道你或许是想弥补当年的遗憾，但这孩子……终究是无辜的，你莫要让过往的事牵绊了他。”他作为最早与沈云苑相识的人，最清楚那段过往的伤痛，也不愿看到这个无辜的孩子被卷入其中。
陆景行沉默了片刻，缓缓道：“当年的事，都过去了。”
“我知道。”苏文彦的声音很轻，“只是觉得，有些遗憾，能弥补便弥补吧。”
阿苑似乎察觉到他们在说自己，抬起头，眨了眨眼睛，疑惑地看着苏文彦：“漂亮哥哥，你们在说什么？”
苏文彦揉了揉他的头发，笑道：“没什么，快吃东西吧。”
阿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低下头吃东西。阳光透过竹影，洒在他身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
院中的茶香袅袅，笑声阵阵，几百年的岁月仿佛在这一刻浓缩。曾经的天之骄子们，如今依旧风采不减，而那个意外闯入的孩子，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让这段跨越百年的情谊，多了几分别样的温情与牵挂。尤其是顾晏辞，看着与故人相似的眉眼，想起当年不打不相识的过往，心中更是百感交集。
苏文彦看着身边的阿苑，又看了看眼前的老友，心中忽然觉得，或许这就是最好的结局。过往的恩怨情仇早已化为尘埃，如今能与老友相聚，身边有这样一个粘人的小尾巴，安稳度日，便已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