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黄河尽头的早晨
天亮前的黄河，总带着一股金属味。风从河面刮来，吹起桥上的灰，像是在提醒人们：城市还没醒，但生活已经开始了。
那天是个星期二，2025年的春天。凌晨五点半，韩建国照常发动出租车，听收音机，拧方向盘。广播里正播天气预报——“今日晴转沙尘，局部有浮尘，请注意出行安全。”
“浮尘。”他轻声重复了一遍，笑了笑，“这词儿真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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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新的一天
我那几天忙着整理书稿，已经很久没坐他的车。早晨六点多，我收到一条微信，是韩建国发的：“顾老师，今天天好，黄河那边的桥修好了，有空来转转。”
我回了一个“好”，却没立刻出门。那天有课，我想着等下午再去。
中午一点，我接到出租车公司的电话，一个沙哑的声音在那头说：“您是顾老师吧？韩建国师傅出事了。”
我愣住，手里的笔掉在地上。
“他早上在黄河大桥那边……车冲进了河。”
“人呢？”
“没救上来。”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又说：“车里有个录音机和一封信，是写给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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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录音带
我赶到河边时，风大得让人睁不开眼。警戒线外聚着几个司机，个个脸色灰白。河面上漂着油迹和泡沫。
警察从塑料袋里拿出那台熟悉的录音机，递给我。它被水浸湿，磁带里发出断续的咔哒声。
我按下播放键——起初只有噪音，像风刮过麦田。
然后，一个声音慢慢浮现，是韩建国的。
“顾老师，如果你听到这段，就说明我可能回不来了。”
“别紧张，我没打算死，只是想让你听听真正的夜。”
“昨晚跑车，我忽然觉得这城市像个空瓶子，声音全被装进去，没人喝，也没人倒。”
“我想去河边看看，看看这二十年听来的声音能不能飘远点。”
磁带里传出车门关上的“砰”声，还有风的呼啸。
他在录音里继续说：“昨晚我载了个老工人，他坐后座，睡着了，打呼。那呼声真稳，我听着听着就想哭。我羡慕他能睡。”
“顾老师，我有个秘密。我一直在找当年被我撞死那人的孩子。前几年找到了，他在兰河读职校。我去看过他几次，没敢认。他骑电动车送快递，跟那小彭一个样，笑得真干净。”
“我想帮他，可又怕他知道是我。他给我说‘叔，我有空请你吃顿饭’，我说好。后来一直没去。”
磁带一阵杂音，像水声。
“顾老师，你说，人是不是该被原谅？”
“我以为我听了那么多人的故事，自己就能被救。可越听越沉。”
“我怕哪天真听不见自己了。”
声音戛然而止。然后是一段很长的空白。最后传来微弱的一句——
“谢谢你听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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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信
警方把那封信交给我，信封皱皱巴巴，上面写着我的名字。
顾老师：
我这辈子最大的本事，就是会听。可后来我发现，听太多也会聋。
你问过我，为什么总在夜里跑车。我想，是因为白天的光太刺眼，会照出人的空。夜里，人至少还能假装有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