协理中馈的任命,如同在谢府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消息迅速传遍各个角落,下人们神色各异,有惊疑,有观望,也有少数人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芳菲苑依旧紧闭门户,维持着一种刻意的沉寂,但这沉寂之下,涌动着不安与算计。
谢知澜深知,父亲给予的这份权力,既是信任,更是考验。若她做得好,便能真正在府中立足,逐步瓦解柳姨娘的势力;若做得不好,或惹出乱子,不仅会失去这来之不易的机会,更可能让父亲失望,让柳姨娘抓住把柄,趁机反扑。
她没有急于立刻召见管事们立威,而是选择了最基础,也最容易藏污纳垢的地方入手——厨房采买与份例核对。
“碧珠,青黛,这是我们第一步,务必谨慎。”谢知澜将两份誊抄好的、往月的份例单子和采买粗略账目递给她们,“不必声张,只需暗中核对,记录下所有你觉得不合理之处。尤其是芳菲苑的份例,以及厨房采买中,那些价格浮动巨大或数量异常的项目。”
“是,小姐。”碧珠和青黛郑重点头,她们明白此事关乎小姐能否在内宅站稳脚跟。
接下来的两日,澜意阁显得格外安静。谢知澜每日照常去给父亲请安,偶尔过问一下份例发放是否到位,态度温和,并未显出新官上任的三把火。这让一些原本绷紧神经、准备应对刁难的管事们稍稍松了口气,甚至有些人在背地里嗤笑,觉得这位大小姐不过是仗着嫡女身份挂个名头,终究是个不懂实务的闺阁小姐,不足为虑。
然而,暗地里,碧珠和青黛的工作却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碧珠心思细腻,很快便发现芳菲苑的份例中,除了明面上的定例,时常会有一些“额外”的支出,名目繁多,诸如“姨娘调养用药”、“二小姐诗会用料”、“院中花草特殊肥培”等等,数额虽不算巨大,但积少成多,且许多项目含糊不清。她将这些一一记录下来。
而青黛那边,进展更为显著。她按照谢知澜的指点,没有直接去质问采买管事,而是通过相熟的小丫鬟,悄悄打听近日市面上米、面、油、肉、时蔬等物的价格,再与厨房账目上的采买价一一比对。
“小姐,”青黛趁着回话的机会,脸上带着压抑的激动与愤慨,“这账目……问题太大了!您看,这上等的粳米,市面售价最高不过五文钱一升,账上却记着八文!还有这猪肉,市价十五文一斤顶天了,账上竟是二十文!这还只是寻常的,那些时令鲜蔬、山珍海味,差价更是离谱!光是这几日核查的米肉两项,虚报的银钱就不下二两!这还只是冰山一角!”
谢知澜看着青黛记录下来的对比清单,眸光清冷。果然如此。前世她就隐约知道厨房采买是个油水丰厚的肥缺,被柳姨娘的远房亲戚钱管事把持着,却不知竟贪婪到如此地步!这才几日的账目,便敢如此明目张胆!
“可有凭证?”谢知澜沉声问。
“奴婢悄悄去厨房看过他们实际入库的米肉,品质与账上所记的‘上等’货色相去甚远,米粒碎黄,猪肉也并非新鲜宰杀。奴婢还……还偷偷记下了他们每日实际采买的数量,与账上也有出入。”青黛回道,她是个有心人,知道空口无凭。
“做得很好。”谢知澜赞许地点点头,“继续留意,尤其是大宗的采买,想办法拿到更确切的证据。”
掌握了初步的证据,谢知澜并未立刻发作。她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也要看看,柳姨娘那边,会有什么反应。
这日午后,谢知澜正在翻阅青黛新送来的账目对比,碧珠匆匆进来,神色有些紧张:“小姐,厨房的钱管事来了,说是……有事禀报。”
来了。谢知澜心中冷笑,面上却不露分毫:“让他进来。”
钱管事是个四十岁上下的胖子,穿着一身绸缎褂子,满面油光,一双小眼睛滴溜溜乱转,进来后便堆起谄媚的笑容,躬身行礼:“小的给大小姐请安。”
“钱管事不必多礼,有何事?”谢知澜放下账目,语气平淡。
“回大小姐,”钱管事搓着手,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是这么回事,眼看就要入夏了,府中各处的冰例需得提前采买储备。往年这都是姨娘亲自定夺的,如今大小姐协理家务,小的特来请示,今年这冰,是按往年的份例采买,还是……有所增减?”
冰例?谢知澜心中一动。夏日用冰是府中一大项开支,其中猫腻必然不少。她记得前世似乎有一年,府中采购的冰块质量极差,融化得快,还掺杂污物,惹得父亲大发雷霆,最后还是柳姨娘出面,处置了一个“办事不力”的副管事,将钱管事自己摘了出来。
看来,这是柳姨娘给她设下的第一个考验,或者说,陷阱。若她按往例采买,钱管事便可从中大肆捞取油水,若她削减份例,必会引来各院抱怨,尤其是父亲和柳姨娘自己那里;若她增加份例,则显得她挥霍无度,刚管家就不知节制。
“冰例之事,确实要紧。”谢知澜不动声色,缓缓道,“往年份例各院是多少?采买价格几何?来源何处?钱管事且详细说与我听听。”
钱管事显然早有准备,滔滔不绝地报了出来:“回大小姐,老爷的外书房和荣禧堂用量最大,每日各需二十块;芳菲苑十五块;大小姐您的澜意阁和几位少爷的院子各十块;其余姨娘、管事婆子等处各有定例。采买的是城西‘凉夏记’的上等冰块,每块价格五十文。往年皆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