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他浓密的睫毛,开始如同蝶翼般,轻微而持续地颤抖起来。呼吸的节奏,似乎也加快了一丝,虽然依旧微弱,却不再是那种令人心焦的死寂。
晏姑娘眼中闪过一丝光亮,立刻探手搭上他的腕脉。脉象依旧沉弱紊乱,但在那一片晦涩之中,似乎隐隐多了一丝极细微的、属于生机的搏动,正顽强地试图冲破重重淤塞与阴寒。
“影七!”晏姑娘低声唤道。
影七应声推门闪入,看到晏姑娘的神色,心跳陡然漏了一拍:“晏姑娘,大人他……”
“有转机。”晏姑娘言简意赅,手指未离云青手腕,“去将温着的参汤取来,要最清淡的那盏。再备些温水。”
影七眼中骤然爆发出狂喜的光芒,用力点头,几乎是用跑的冲了出去。
室内重归安静。晏姑娘取过银针,在云青人中、内关等几处穴位上,以特殊手法轻轻捻刺。
片刻后,在影七紧张到屏息的注视下,云青的眼睫颤动得越发明显,终于,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隙。
起初,目光涣散无神,仿佛蒙着一层浓重的雾气,什么也看不清。只有明亮的光线刺入,让他下意识地想要闭眼,却连这个简单的动作都显得费力。
“……水……”一声几乎微不可闻的气音,从他干裂的唇间溢出。
影七连忙用小巧的银匙,舀起温热的参汤,小心翼翼地润湿他的嘴唇,再一点点喂入些许。
清凉的液体滑过干渴的喉咙,带来一丝真实的触感。云青涣散的目光,开始缓慢地聚焦。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头顶熟悉的帐幔花纹,然后是晏姑娘沉静中带着关切的脸,以及影七那张写满激动与担忧的面孔。
记忆的碎片开始回流,带着尖锐的痛楚。落魂涧的血色、邪教徒疯狂的喊杀、绿色响箭的焰光、孩童惊恐的脸、沈泽最后扑出去的身影、阿洙那双冰冷彻骨、充满恨意的眼眸……
“呃……”他喉咙里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试图移动身体,却被周身传来的、仿佛骨头都被拆散重组的剧痛阻止,额角瞬间渗出冷汗。
“别动。”晏姑娘按住他未受伤的肩头,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你的伤势极重,能醒来已是万幸。此刻最忌妄动。”
云青喘息着,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向影七。他有很多问题想问,关于后续,关于伤亡,关于……沈泽,关于阿洙。但喉咙如同被砂纸磨过,胸口也闷痛得厉害,一时竟发不出连贯的声音。
影七看懂了他的眼神,喉头哽了一下,低声道:“大人,您昏迷了七日。落魂涧那边,邪阵核心已毁,残余邪徒四散,已被我们联合五城兵马司清剿大半。孩子们……都救回来了,已陆续送回家中。”他顿了顿,声音更低,“沈公子……已由阿洙姑娘……亲自安葬于西山。”
沈泽……安葬……阿洙……
这几个词像冰锥,刺入云青刚刚苏醒、尚且混沌的意识。他闭上眼,胸口剧烈地起伏了一下,脸色更加苍白。那个总是叫他“云大人”、眼神炽热坦荡的青年,真的已经不在了。而阿洙……
“她……”他终于挤出嘶哑的一个字。
影七沉默了片刻,才道:“阿洙姑娘安葬沈公子后,便独自离开了。我们的人……跟丢了。”他声音里带着懊恼与不易察觉的担忧,“晏姑娘说,她伤势未愈,又心神受创,此番离去,恐……”
恐生不测,或恐……走向偏激。
后面的话,影七没有说出口。但云青听懂了。他重新睁开眼,眸底是一片深不见底的疲惫与沉痛,那沉痛之下,又似乎有什么冰冷的东西,正在缓慢凝结。
他没有再问阿洙的去向,也没有问其他。只是极其缓慢地,重新闭上了眼睛,仿佛用尽了刚刚聚集起的全部力气。
醒来,意味着要面对更加残酷的现实。沈泽的死,阿洙的恨,自身的残躯,未解的谜团,虎视眈眈的朝堂与暗敌……每一件,都重若千钧。
晏姑娘示意影七噤声,轻轻为云青掖好被角。“让他休息。能醒来,便是渡过了最凶险的一关。接下来,是水磨功夫,急不得。”
窗外的阳光,静静流淌在云青苍白平静的侧脸上。听雨轩内,药香袅袅,那方青色石刻,依旧散发着执着而微弱的温润光芒。
一场风暴似乎暂时远去,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短暂的间隙。养伤的路漫长,而苏醒之后需要面对的一切,或许比昏迷时的黑暗,更加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