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公,镇北军与安西军同属大虞,但分属不同系统,账目不清容易引发矛盾;于私,她是我母亲,我此番大胜,隐隐有压过她一头的嫌疑,此刻若去信让她退兵或讨要钱粮,难免有伤颜面,甚至可能引发不必要的猜忌。
我揉了揉眉心,压下心中的烦躁,对萧梁点了点头,语气平静:“此事我知道了。回去再议。薛夫人那边,你先安抚住。此次西征带回的金银财货,优先用于填补这笔开销。若还不够……”我眼中闪过一丝冷光,“就去信给拜住,还有那些刚刚向我们表示了‘忠心’的西域城邦,让他们‘自愿’贡献一些。明白吗?”
萧梁心领神会:“下官明白,这就去办。”
打发了萧梁,我心中的烦闷并未减轻。母亲的动向,如同悬在头顶的另一把剑。我沉吟片刻,对侍立在侧的姬宜白招了招手。
姬宜白立刻上前:“少主。”
“宜白,我母亲那边,近来具体情形如何?除了驻军龟滋,可还有别的动静?”我声音压得很低。
姬宜白神色一凛,显然也对此事极为关注,他凑近一步,低声道:“回少主,属下近期精力虽多在波斯与追捕龟滋王余孽上,但镇北司那边的消息也未曾放松。确实有一些风声传来……”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据报,安西几个世家门阀,如张家、李家的几位年轻子弟,近日已通过各种渠道,加入了统领大人的亲卫队,担任安保之职。这些人……背景并不单纯。据查,他们家族内部,一直存有……想让本族才俊入赘您家族,成为……统领大人‘小男人’的心思。少主,此事,不可不防啊。”
我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果然!
那些盘踞安西多年的地头蛇,眼看我势头正盛,难以直接掌控,便想走“夫人路线”,企图通过接近、甚至成为母亲的面首,来影响镇北司的决策,进而攀附权力核心!
母亲久居高位,虽英明果决,但身边若尽是这些怀有异心的狂蜂狼蝶,天长日久,难保不会出什么乱子。
内外交困。外有龟滋王这条泥鳅隐匿不出,内有母亲那边潜在的权力侵蚀。我深吸一口气,将翻腾的思绪强行压下。
“知道了。继续盯紧,有任何异动,立刻报我。”
“是!”
我转身,走向馆舍。
夕阳将我的影子拉得很长,看似凯旋荣耀的背后,是更加错综复杂、暗流汹涌的棋局。
与母亲的这次无形交锋,或许比面对千军万马,更加需要谨慎和谋略。
翌日清晨,天光未大亮,姬宜白便已候在馆舍外间,手中捧着一卷密封的羊皮纸。
我盥洗完毕,他便悄无声息地进来,将羊皮纸呈上,低声道:“少主,您要的东西,连夜整理出来了。”
我接过,解开系绳,将羊皮纸在案几上缓缓铺开。
上面是用细密小楷工整书写的名单,以及附带的简略家世背景、何时以何种方式进入亲卫营等信息。
目光逐行扫过,我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张氏、李氏、王氏、赵氏……名单上林林总总,竟有十三个名字!
几乎囊括了安西地面上所有叫得上名号的世家门阀。
他们送来的,无不是族中精心培养的年轻子弟,或骁勇,或俊美,或擅言辞,目的不言自明——接近权力中枢,最好是能爬上那位镇北司统领,我母亲妇姽的卧榻。
一股难以言喻的烦闷和隐隐的刺痛感攥住了我的心。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几乎要将坚韧的羊皮纸捏破。
患难……
这个词不由自主地浮现在脑海。
临行西征前,在那温馨却暗藏机锋的内室里,母亲还曾握着我的手,语气带着罕见的柔和与保证:“月儿放心西去,娘亲这里,你不点头,绝不会让任何不相干的男人近身,更别提什么亲卫营了。”
那时,她眼底的温柔不似作伪,甚至还带着一丝……依赖?可这才过去多久?不过数月光景!誓言犹在耳畔,名单却已冰冷地摆在眼前。
回想起更早之前,母亲甚至多次或明或暗地流露出,待我功成名就,她愿放下身份,以后半生相托的意愿。
那些旖旎而悖伦的暗示,曾让我的心湖泛起过涟漪,也让我对她在权力与亲情之间的立场抱有某种期望。
前些日子,她还不顾身份,亲自照料我的生活起居,温情脉脉。
然而,自我西征以来,数月间,竟未收到她只言片语的书信!
这绝非寻常!
失落如同冰水,缓缓浸透心扉。
难道之前的温情与承诺,都不过是权力场上的逢场作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