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计险矣。韩月未必肯纳,即便纳了,也可能冷处理,反而打草惊蛇。”
“故有暗手相辅。”
奚隗冷笑。
“妇姽正值虎狼之年,韩月却尚在少年。她久旷之身,又自负武勇美貌,对韩月之外男子,潜意识里未必没有一丝……比较之心。朝廷需暗中物色一人,须是相貌英俊、气度不凡、文武双全且善于言辞、懂得风月的青壮男子。此人身份需干净,最好是游历四方的名士、或投效西凉的关内才俊。设法安排其与妇姽‘偶遇’,展现其魅力与不同于韩月的成熟男子气概。不必急于求成,只需如春雨润物,在她心中种下一颗暧昧的种子。待朝廷赐婚之女入府,韩月若有分心,妇姽心怀怨怼失落之时,这颗种子便有发芽之机。一旦她心思浮动,哪怕只有一丝缝隙,便足以在韩月心中埋下猜忌的毒刺!”
桑弘听得倒吸一口凉气,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
此计之毒,之险,远超前面两条。
一旦泄露,便是万劫不复。
但……若真能成功,其效果也必将是最致命的。
夫妻反目,内帷失和,对于西凉这种权力高度集中于夫妇二人的政权而言,无疑是毁灭性的打击。
他沉默良久,殿中的喧嚣仿佛远在另一个世界。
最终,他抬起眼,深深看了奚隗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有惊惧,有审视,也有一丝豁出去的决绝。
“兹事体大,需从长计议,周密布置。”桑弘的声音干涩,“人选、时机、方式,皆需万无一失。奚副使,你既有此想,想必心中已有些许计较?”
奚隗微微躬身,眼中闪过一丝自得:
“下官不敢妄言万全,然确有些粗浅想法。人选方面,明路赐婚,可考虑弘农杨氏、或河东裴氏的旁支适龄女子,身份足够,又非嫡系核心,朝廷开口较为便宜。暗路之人……下官倒知一人,或可胜任。”
“何人?”子舆追问。
“江东名士,顾雍之侄,顾承。此人年方二十,风仪俊朗,文武兼修,尤擅琴剑,且生性风流,惯于周旋裙钗之间。其叔顾雍现为南楚司马氏座上宾,然顾承本人却游历四方,声称不涉党争。若能以重利或把柄将其收买,遣其西来,以游学或投效为名接近西凉王府……”
奚隗没有再说下去,但意思已然明了。
桑弘闭上眼睛,脑中飞速权衡。
风险极大,但潜在的收益也同样巨大。
如今朝廷势微,常规手段已难遏制西凉崛起之势,或许……唯有行此险招,方有一线生机。
良久,他缓缓睁开眼,目光恢复了几分往日的深沉与算计,低声道:
“此事,容后再议。眼下,先专注于前两策。奚副使,军心离间与世家分化之细节,你需尽快拟个条陈上来。至于第三策……”
他顿了顿,声音更冷,“非到万不得已,不可轻动。即便要动,也需等待最佳时机,且必须有完全之策,确保一旦事败,绝不牵连朝廷!”
“下官明白。”奚隗躬身应道。
奚隗那番“乱其内帷”的毒计,让桑弘心旌摇动,既觉可行,又感如履薄冰。
他毕竟宦海沉浮数十载,深知此等阴谋一旦发动,便如放出毒蛇,再难收回,且极易反噬自身。
短暂的激动过后,更深的顾虑涌上心头。
他捻着胡须,眼中精光闪烁,声音压得比方才更低,几乎贴着奚隗的耳朵:“奚副使所谋虽险,然确有其理。只是……这‘暗手’人选,仅凭江东一顾承,恐怕单薄,且过于显眼。一旦事有不谐,追查起来,顺藤摸瓜,极易牵连朝廷。”
奚隗微微一愣,随即恍然:
“桑公的意思是……?”
“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桑弘语气森然,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殿中那些衣着华贵、正与其他宾客推杯换盏的安西本地世家代表。
“男子人选,需多加筛选,不仅要从关内物色,更要……就地取材。安西本地,那些传承数代、树大根深的家族,其子弟中岂无青年才俊?他们久居此地,熟悉风土人情,出入王府或与王妃‘偶遇’,比之外来之人更为自然,不易惹人生疑。”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老谋深算的冷光:
“况且,此事若成,自然是我朝廷之福,能重创西凉根本。但若不成……或者说,即便只是稍稍撩拨,引起西凉王夫妇猜疑,却未能达到离间之效,以韩月之精明、妇姽之酷烈,事后必会彻查。届时,怒火总需有个宣泄之处。若我等所用尽是外人之手,他们查无实据,或许会将怀疑直接指向朝廷,引发明面冲突,反为不美。但若其中混杂了几个‘根正苗红’的安西世家子……”
奚隗眼中骤然亮起,接话道:
“妙啊!桑公深谋远虑!届时,韩月即便暴怒,查来查去,线索多半会指向这些安西本地家族。他只会认为是这些家族心怀不轨,试图攀附王妃以图私利,或是受人(可以是其他竞争对手,如江南、辽东)挑拨。既能转移视线,避免与朝廷直接冲突,又能借韩月之手,清洗一波不太听话的安西旧族,一石二鸟!”
“正是此理。”
桑弘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狠厉,“堡垒从内部攻破,这‘内部’,自然也包括西凉治下这些本就心思不纯的‘自己人’。用他们的人,办我们的事,成了,我们得利;败了,他们顶罪。这才叫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