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随那名神色漠然的宫女,穿过一道绣着百鸟朝凤的苏绣屏风,我踏入内室暖阁。
与外间的空旷肃穆相比,这里显然更富生活气息,也更为私密。
温暖的炭火驱散了殿宇深处的寒意,空气中除了檀香,还隐约浮动着一种名贵而淡雅的女子熏香。
我的目光第一时间便落在了暖阁正中,那张铺着锦缎软垫的紫檀木榻上。那里端坐着一位宫装妇人,正是当今太后,三皇子生母——孟氏。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知道她年纪已然不轻(该有四十多岁,近五十了),但亲眼所见,仍让我心中微微一动。
她并未穿着正式的太后朝服,只着一身海棠红绣金凤纹的常服宫装,料子柔软贴身,恰到好处地勾勒出依旧窈窕有致的身段。
乌黑如云的秀发并未全部盘起,一部分松松地绾成一个优雅的倾髻,以一根简单的碧玉簪固定,其余如瀑般垂在肩后,更添几分慵懒风韵。
她的脸庞保养得极好,肌肤白皙紧致,几乎不见这个年纪常有的明显皱纹,只有眼角几缕极淡的细纹,反而平添了历经世事的成熟韵味。
五官精致明艳,柳眉入鬓,凤眼含威,鼻梁挺直,唇形饱满,涂着淡色的口脂。
此刻,她那双漂亮的凤眼正微微抬起,带着一种复杂难明的审视意味,直直地望向我。
这是一个将美艳、性感与高贵典雅奇妙融合于一身的女人。
岁月非但没有夺去她的光彩,反而赋予了她少女绝难企及的丰韵与气度。
她只是静静坐在那里,便自然流露出一股久居上位、浸淫宫廷多年的雍容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被压抑的锐气。
我收敛心神,上前几步,在距离软榻约一丈远的地方停下,依照臣子觐见太后的礼仪,微微躬身,拱手行礼,声音清晰而平稳:“臣,摄政王韩月,参见太后娘娘。恭祝太后娘娘千岁金安。”
孟太后那双漂亮的凤眼在我身上停留了片刻,眼中似乎飞快地掠过一丝讶异,甚至……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捕捉的玩味?
她轻轻开口,声音不像寻常深宫妇人那般娇柔,反而带着一种悦耳的、略显低沉的磁性,吐字清晰:“哦?你就是那位威震西域、如今又兵临朝歌的西凉王?倒是……比哀家想象中还要年轻许多,瞧着,比哀家的皇儿还要年幼些。”
她的语气起初带着点感叹,但随即,那抹感叹迅速褪去,换上了一层冰冷漠然的外壳,仿佛刚才那瞬间的松动只是错觉:
“不过,摄政王殿下不必如此多礼。如今这朝歌城里里外外,不都是殿下您一人说了算么?又何必在哀家这失了势的妇人面前,做这番装腔作势的姿态?”
果然,怨气与戒备都极深。
我直起身,目光平静地迎上她带着讥诮与冷意的视线。
对于她这番夹枪带棒的话,我早有预料。
一个在后宫隐忍多年、好不容易靠着儿子夺权翻身、坐上太后宝座没几天,却又骤然沦为“高级囚徒”的女人,心中的憋闷、怨恨、不甘,可想而知。
更何况,她最大的依仗——她那手握重兵的儿子,此刻正在回援的路上。
我并未动怒,反而语气平和地开口,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太后娘娘言重了。‘一人说了算’谈不上,臣不过是受新君之托,暂摄国政,以靖国难。至于为何是臣站在这宫阙之中……”
我顿了顿,目光扫过这华丽却压抑的暖阁。
“太后娘娘久居深宫,但想必也知,先帝晚年昏聩,朝纲败坏,奸佞当道。莫说我西凉,便是江南的司马家、辽东的公孙氏、山东河北的各位藩王,哪个不是拥兵自重,割据一方?北境匈人、西陲羌胡,屡屡寇边,朝廷可曾有力抵御?这煌煌大虞,早已是千疮百孔,风雨飘摇。”
我向前微踏半步,声音依旧平稳,却多了一分力度:
“今日,踏入这朝歌城的,即便不是臣韩月,也会是其他人。或许是江南的兵马,或许是辽东的铁骑,甚至可能是塞外的胡虏。区别在于,”
我直视着她微微变色的脸。
“是臣,至少能约束部下,入城未曾劫掠百姓一针一线;是臣,未曾急于改朝换代,而是遵从礼法,拥立九皇子登基,延续大虞国祚;是臣,严令军士不得擅入宫禁,惊扰皇室,太上皇陛下如今仍在宫中安养;也是臣,迅速恢复城中秩序,使百姓得以喘息。太后娘娘,扪心自问,臣如此行事,较之大虞太祖皇帝当年对待前朝皇室的手段,是否已算得上仁至义尽,格外开恩?”
我这一番话,既点明了朝廷早已失尽人心、崩解在即的大势,又摆出了我入主朝歌后的“克制”与“法理”,最后更是抬出太祖旧事(那可不是什么温情故事)作为对比,软中带硬,既陈述事实,也隐含警告。
孟太后的脸色果然更加难看,红唇紧抿,胸膛微微起伏,那双凤眼中怒火与屈辱交织。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我对先帝和朝廷的指责,或是控诉我“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实质,但话到嘴边,却发现面对我列举的、无可辩驳的事实(至少表面如此),她竟一时语塞。
尤其是“延续国祚”和“未扰皇室”这两点,在刀兵之下,确实是难得的“体面”,她若强行否认,反而显得不识好歹。
然而,就在这时,她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仿佛抓住了什么。
她忽然放松了紧绷的身体,甚至微微向后靠向软垫,脸上重新浮现出一种混合着讥讽、自嘲乃至……某种破罐破摔般诱惑的神情。
她抬起保养得宜、涂着丹蔻的玉手,轻轻拂过自己依旧光滑的脸颊,声音陡然变得轻柔而暧昧,与方才的冷厉判若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