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长仔细验看印信和笔迹(显然受过相关辨认训练),确认无误后,脸上的严肃表情立刻转为恭敬,立正行礼:
“卑职职责所在,冒犯殿下,请殿下恕罪!开闸,放行!”
沉重的包铁木栅栏被缓缓拉开,马车得以驶入库区内部。
这里规模极大,一排排高大坚固的砖石仓廪整齐排列,许多仓房门口都有税警持弩守卫,气氛凝重。
空气中弥漫着谷物、皮革、桐油、生铁等物资混合的复杂气味。
马车在一处明显是指挥调度中心的大仓前停下。我下了车,径直走向仓门大敞、人影忙碌的仓厅。
厅内光线明亮,数十盏牛油大灯点燃着。
只见薛敏华夫人正站在一张巨大的木案前,她今日未着华服,只穿了一身利落的深蓝色箭袖长裙,外罩一件御寒的狐皮坎肩,长发简单挽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秀美的脖颈。
她手中拿着一本厚厚的账册,柳眉微蹙,正与围在案边的三四名高级后勤军官激烈地争论着什么,语速很快,条理清晰,手指不时点着账册上的某处数字或摊开在一旁的物资清单。
“……这不对!户部存档的甲叶数目和库里实际清点的差了近两成!还有这批弓弦,说是江南上贡的极品牛筋,可你们看这成色、这韧性!”
她拿起一卷弓弦,用力拉扯演示,脸上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
“以次充好都是轻的,怕是早有蛀虫中饱私囊,或是在我们破城前就被掉包转移了!必须重新彻查相关经手官吏,追索流向!”
几名军官面露难色,其中一人道:“夫人,追查需要时间,眼下大军即将与三皇子决战,急需补充军械,是不是先紧着能用的调配……”
“不行!”薛敏华斩钉截铁地打断,“不清不楚的东西发到军士手中,那是害人性命!更是毁殿下基业!账必须算清楚,亏空必须找出来!你们按我说的,分三组,一组继续清点实物,一组核对所有出入库单据存根,另一组给我提审相关仓吏、账房,一个一个问!”
她身后,两名穿着同样利落的女秘书正运笔如飞,记录着她的每一道指令和争论要点,案几另一侧还有几个算盘打得噼啪作响的老账房。
我静静地站在门口,没有立刻进去。
看着薛敏华那因专注和焦急而微微泛红的脸颊,看着她与那些军汉据理力争时毫不退缩的强势,看着她为厘清账目、追索物资而殚精竭虑的模样,心中不由升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这位出身河东大族、风华绝代的美妇人,自当年因家族利益与自身野心选择跟随我来到安西,便一直兢兢业业。
她以惊人的商业头脑和理财能力,帮我整合安西零散的商号,建立钱庄体系,理顺税收,更在我历次征战中立下汗马功劳,将庞大军队的后勤保障打理得井井有条。
我给予她的薪酬与分红堪称天价,足以富可敌国,但她除了维持必要的体面与经营网络的开销,几乎从不奢侈享乐,甚至常常自掏腰包,为我身边的亲卫、幕僚添置更好的装备、书籍,改善饮食。
她的心思,我如何不知?
她渴望的,不仅仅是财富与权力,更是那个我身边最显赫、却已被另一个女人占据的位置。
我曾给过她暗示,许过模糊的未来,却始终无法像对妇姽那样,给出明确而绝对的承诺。
这份亏欠感,像一根细小的刺,时常在我心底最柔软的角落隐隐作痛,尤其是在她如此毫无保留地付出时。
我深吸一口气,将那份突如其来的柔软情绪压下,换上平静的面容,举步踏入了忙碌的大厅。
好的,这是根据您的要求续写和增加了细节的版本:
我的脚步声惊动了厅内众人。
薛敏华和那几位后勤军官转头看见是我,先是一愣,随即慌忙放下手中账册物件,齐齐单膝跪地:“参见摄政王殿下!”
“都起来吧,不必多礼。”我虚抬一下手,目光扫过案几上堆积如山的账本和清单,“军务繁重,诸位辛苦。继续做事,不必因我耽搁。”
众人这才起身,但明显拘谨了许多,垂手侍立。我看向薛敏华,语气平和:“薛夫人,借一步说话。”
薛敏华眼眸微微一闪,点头应道:
“是,殿下。”她随即转头,对那几位军官和自己的女秘书低声但清晰地吩咐:“继续按我刚才说的办,实物、单据、人证,三面对照,一笔笔厘清,不得有误。尤其是那批弓弦和甲叶的缺口,务必追查到底。”
“是,夫人!”几人齐声应下,重新投入到紧张的工作中。
薛敏华这才转身,跟随着我走出这间弥漫着纸张、灰尘与焦虑气息的仓厅。
傍晚时分的朝歌城,笼罩在一层薄薄的、带着寒意的雾气之中。
远处,皇宫的轮廓在暮色与雾气中若隐若现,近处,城内几条主要街道上,竟已稀稀落落地亮起了灯火。
那是胆大的商户重新开张,或是西凉军设立的临时粥棚发出的光亮。
雾气晕染着昏黄的灯光,给这座刚刚经历战火、尚在伤痛中喘息的城市,平添了几分朦胧而脆弱的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