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几乎要气笑了。这些公孙旧人,到了这般田地,竟然还做着裂土封疆、再为藩镇的美梦!是他们太天真,还是把我韩月当成了可欺之主?
“呵,”我轻笑一声,笑声里没有温度,“公孙先生,可知本王此次提兵入关,所为者何?”
我不等他回答,语气陡然转厉,目光如寒冰扫过几人:“为的便是结束这诸侯割据、政令不通的乱世!为的是四海归一,江山一统!让政令出于一门,让兵戈止于边疆,让百姓不再受这辗转流离、朝秦暮楚之苦!幽州城下,已有数千西凉子弟埋骨他乡,他们的血,不是为了浇灌出一个新的、听调不听宣的公孙藩镇!”
我的声音在帐中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天下归一之势,浩浩汤汤,顺之者昌,逆之者亡!莫说幽州,便是辽东,乃至未来所有的华夏疆土,绝不容再有国中之国,政上之政!此乃本王誓言,亦是天道人心!”
几名公孙旧人被我这番毫不留情的宣言震得脸色发白,眼神中的希冀瞬间黯淡,取而代之的是绝望与不甘。
那清癯老者嘴唇哆嗦着,还想争辩:“殿下……我公孙氏世代忠良……”
“忠良?”我打断他,语气稍缓,但依旧坚定,“若真忠良,便该明了大势。本王可以承诺:城破之后,原属公孙家的合法田产、宅邸,经查证无误,可发还部分。尔等族人,愿回幽州居住者,本王保障其安全,并可酌情给予钱粮安置,助其重操旧业或另谋生计。此番献计若成,便是功劳,按律封赏,金银布帛,绝不吝啬。日后,公孙氏子弟,若有才学,可通过科举入仕,或从军建功,凭自身本事博取前程,本王一律量才录用。这,是本王能给出的,最大限度的条件,亦是新朝法度下的堂堂正道。”
我给出的,是一条融入新秩序的道路,而非独立的权柄。这对习惯了世代统治的旧贵族来说,无疑是巨大的落差。
几人再次低头窃窃私语,争论激烈,面色变幻不定。显然,我的条件与他们最初的期望相去甚远。
良久,那清癯老者抬起头,脸上挤出一丝艰难的笑容,眼神却变得异常复杂,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殿下……殿下志存高远,气吞寰宇,非我等陋识所能及。殿下给出的条件……已是宽宏。然,我公孙一族,漂泊无根,终是心病。若殿下能再应一事,我等必誓死效忠,再无二心!”
“讲。”我端起案上已经微凉的茶水,抿了一口。
老者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一字一句道:
“我家主公有一女,名广韵,年方十九,自幼习文练武,颇有胆识,此次亦随我等逃出。主公临终前,最放不下的便是她。若……若殿下不弃,愿纳广韵为妻。如此,我公孙氏便与殿下有姻亲之谊,族人亦可安心托庇于殿下羽翼之下,效忠新朝,再无顾虑!此非为藩镇,实为……实为求一存续安身之纽带啊!”
“噗——!”
我一口茶水呛在喉间,剧烈地咳嗽起来,脸涨得通红。
玄悦连忙上前欲替我捶背,被我摆手止住。
帐中诸将也是面色古怪,韩玉眼中的讥诮更浓,姬宜白则若有所思。
联姻?
在这紧要关头,竟然提出联姻?
我抬眼看向那老者,他脸上满是恳切,甚至有一丝孤注一掷的悲壮,不似作伪。
对他们而言,这或许是乱世中,家族血脉与地位得以延续、甚至可能在未来重新崛起的,最直接、最“可靠”的方式。
将家族的未来,系于与新主君的血液联系之上。
我擦去嘴角水渍,心念电转。
拒绝?
他们很可能彻底失望,甚至可能转而投向桑弘,或使密道之事横生枝节。
答应?
且不说我与妇姽那复杂至极的关系,单是此刻纳一个败亡军阀之女,在政治和军心士气的考量上,就颇为微妙。
这更像是一笔掺杂着残余政治野心、生存渴望与情感托付的沉重交易。
帐内寂静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等待着我的抉择。
炭火噼啪,帐外北风呼啸。
南方的溃败,北方的坚城,眼前这没落家族沉甸甸的、以女子为筹码的请托……各种压力交织在一起。
公孙范的话语,像一颗投入深潭的巨石,在我心中激起千层浪,却又被表面冰封的理智强行压下。
让妇姽“主动让位”?
他们竟连这层关系都有所猜测,甚至以此作为谈判的筹码?
一股混杂着荒谬、愠怒与被冒犯的寒意沿着脊背窜升。
然而,南线溃败的阴影、幽州坚城下日益消磨的时间、桑弘那双仿佛能穿透营帐的阴鸷眼睛……这些更为迫切的现实,如同冰冷的铁钳,扼住了我可能爆发的情绪。
帐内死寂,落针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