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贡市灯会越做越大,依靠互联网逐渐打开了外地市场,慕名远道而来的游客每晚数以万计,地处市中心的彩灯公园承载不住,政府不得不出面,在城郊结合的地方划出广阔一块,取名“彩灯大世界”,专门用来举办一期一会的大型灯会。
是以后面再逛灯会,都去彩灯大世界,原本人满为患,热闹非凡的彩灯公园日渐没落,南栀也好些年没来逛过了。
里面最具代表性的彩灯博物馆,她也只有在前些年举办活动,陪同受邀的爷爷去过一回。
时隔数年,和自己十指相扣,一同穿过欠缺管理,高大树木自由疯涨的落败公园,走进以“宫灯”为设计核心的特色建筑物,和扑面而来的彩灯文化撞个满怀,南栀不禁感慨万千。
三层高的博物馆详细讲述了贡市彩灯从古至今,技艺手法被一代又一代制灯人推陈出新,照耀了无数或光明璀璨或灰暗破败的年岁的千年历史,收藏陈设了过去一二十年,在灯会上大放异彩,获奖的彩灯精品。
好些灯组曾在多年前的灯会上,惊艳过小小的南栀,如今换了时间,换了地点,再度相见,南栀不免兴奋。
她挣开应淮,雀跃地跑出去几米,站到一组彩灯前,隔着玻璃橱窗聚精会神,上上下下仔细看。
像打量一位许久不见的老朋友。
应淮走去她身侧:“我第一次来,对彩灯文化不太了解,小南总可否纡尊降贵,当一次导游?”
“当然可以!”南栀立马应下,向他摊开手,玩笑似地说:“报酬呢?”
应淮莞尔,当真从钱包取出一张卡,放到她手上。
南栀错愕,举着轻薄的卡片打量:“这是什么卡?”
“工资卡。”
应淮作为至南资本创始人,每个月会有一笔固定收入打到这张卡上,当然,季度和年底的分红也会汇入其中。
南栀一惊,忙不迭要把卡还回去,他不设限的黑卡已经进了她钱包,可不能再要他工资卡了。
应淮的物件给出去容易,收回来一向来很难,他无论如何不肯收,特别有理有据地说:“工资卡就该给一家之主。”
嗯,在他们这个小家庭,一家之主不是应淮,而是南栀。
南栀被这个说法取悦到了,又欢喜又害臊,先替他把卡装了起来。
收了报酬,南栀尽职尽责,指向面前用特殊材质制作的彩灯:“这个是我爷爷做的,设计图你也见过,就是我们贡市学院蹭的那节彩灯设计课,苏兆上台改过的那张。”
应淮认真看向灯组,在脑海中拉出记忆进行对比,眼前串联灯泡,熠熠闪耀的凤凰,还真是完美落地了南老爷子的设计原稿。
只是制灯原材料大大超乎应淮预料。
南栀肯定瞧出他在惊叹什么,指着用一个个玻璃小瓶子堆砌而成,惟妙惟肖的凤凰说:“这些瓶子原来是装打针针剂的,没想到吧,它们也能做彩灯?”
应淮的确没想到,他在去年的灯会上可没有见到类似的彩灯。
“我小时候,灯会上很多灯都是用各种各样,意想不到的材料做的,你也知道,我们贡市只是五线小城市,当时政府穷,拿不出那么多钱办灯会,每年灯会前,政府会给很多单位很多公司下达任务,让大家都要出灯组。”
南栀有条不紊地讲述贡市灯会的来时路,那些风风雨雨,踏着艰难泥泞开出花的日子,有她的亲眼所见,也有爷爷有意无意的传诵。
“但单位也穷,买不起昂贵的原材料,大家只能绞尽脑汁,物尽其用,比如医院用废弃的输液瓶,药剂瓶,啤酒厂用回收的啤酒瓶,还有不要的塑料盒,瓷碗,甚至是蚕茧,反正那个年代,再暗淡无光的废品都可以被一双双巧手变成灿烂夺目的彩灯。”
那是贡市人民集体的智慧,是一代制灯人行到水穷处,却能另辟蹊径,突破自我的最佳见证。
话到这里,南栀再望向爷爷生前极具匠心的代表作,昂扬的情绪倏忽徐徐跌落,禁不住感叹:“不像现在,贡市灯会火了,来逛灯会的人多了,门票一年比一年高,大家经费充足了,追求更高水准的工艺,没有公司再做这种灯了。”
应淮和她目光一致,投向那只被不计其数的玻璃瓶折射的光芒妆点得炫目的凤凰,好奇发问:“还有师傅会做吗?”
“肯定有,老一批师傅应该都会,这种工艺其实不难,年轻一代有人带,上手估计很快,只是更费时间,更考验耐性,加上没有类似的大型灯组在网上火过,才会被各大彩灯公司抛弃了。”
南栀越讲越感慨,这样用料朴实,成品却能震撼人心的彩灯其实才是她最初认识的彩灯。
有些老贡市人还说,那些废物利用,化腐朽为神奇的灯组才是真正的贡市彩灯。
应淮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很快重新看向她道:“其他公司都不愿意做了,我们华彩为什么不试试?”
南栀耳畔嗡地一响,顷刻明白了他今天带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以史为鉴,他想让她停下匆忙脚步回望兴衰过往,理清思路,拓宽思路。
一条或许可以破局的思路。
南栀笔直注视爷爷作品的眸光悄无声息变化,心脏砰然的震响愈发明晰,好似有什么力道扇动了玻璃后凤凰绮丽的羽翼,助其一飞冲天,直击她的灵魂深处。
她眼珠转了又转,忽而埋下脑袋,边掏出手机边说:“我马上联系小赵小蔡。”
应淮扼住她手腕,清楚提醒:“他们不是苏兆,还不够成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得成。”
南栀捏握手机的右手被迫僵在半空,心想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