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酒晃出了茶杯,淋过樊持玉的手,溅落在地上。
人前做惯了温良模样,这般血性自然出乎旁人的意料。
殊不知她本就是这般性子,这些年她身上背负了太多,是高门显贵的出生、和亲公主的身份让她一直隐忍。
奚尔训的眼神里满是惊恐,低头见鲜血快速地渗透浅黄色的华服。
樊持玉又握着刀柄猛地一拔,沾满鲜血的短刃一下脱出了男人的胸膛。
奚尔训身后的内宦端着托盘,被眼前一幕惊得目瞪口呆,正止不住地发抖。
见奚尔训已经无力站挺,正艰难地倚在栏杆上,她松了口气,刚想将短刃扔至一边。
谁料此时奚尔训又踉踉跄跄地站直了。
他正一手捂着胸口,一手向樊持玉抓来。
樊持玉距奚尔训一步之遥,见他张牙舞爪,拼力想夺下她手中的短刃。
未作过多思量,她猛地后退一步,险些撞上身后的烛台。
左手杯中的酒晃出了大半。
她眸光一闪,心想这些安奚人莫非真如戏文中说的那般,有刀枪不入之躯?
可他胸口的窟窿分明淌着血。樊持玉看了一眼一旁端酒的侍从,还在奇怪这人竟没有帮着自己主子来将她拿下。
见眼前半身是血的奚尔训向她扑过来,她又一转身,将毒酒泼了他一脸。
奚尔训被酒刺激得睁不开眼,樊持玉又从他身侧挥刀,狠狠得刺向他的脖颈。
温热的血瞬间从男人的脖颈处喷出,溅到了樊持玉的脸上。
一旁的侍从吓得浑身战栗,丢下托盘撒腿跑了,嘴里用安奚话大喊着“杀人啦——”
只听见哐当一声,她的手无力地垂下,刀落在了地上。
大概是脸上的毒酒沿着下巴流下,刺激到了脖颈上的伤口,奚尔训正疼地龇牙咧嘴,血腥味也在他的口中化开。
他倚着台阁的栏杆,瘫倒在了廊柱下边。
鲜血糊了满嘴,他疼得说不出话来,只是面目狰狞,一双眼睛瞪着樊持玉。
耳边是狼狈的喘息声,她只是垂眸,静静看着奚尔训的垂死挣扎。
这场乱局从无奈杀妻到谋杀亲夫,也只过了短短片刻。
这是樊持玉二十余年人生里第一次杀人。杀的还是拜过堂但没圆过房的夫君。
她心中也有愧疚。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恨奚尔训什么,她知道这场婚姻不是他情愿的,但她还是忍不住去怨恨,忍不住恨这不太平的世道。
不太平的世道,有数不清的人会白白死去。她不知道安奚与靖国之间的淇水有多少宽,不知道这汪深泉可以溺死多少不知姓名的赶路人,可以夺去多少如蝼蚁般的性命。
身侧是将死之人苟延残喘,鸿雁依旧南飞,西风卷起了衣袂。
樊持玉定眼看向捂着伤口挣扎的奚尔训,周遭满是鲜红的血,余光里的刀刃正在地上反射太阳的光,倒是有些许刺眼。
她想起来了奚尔训这把短刃的来历——和亲车架北上途中遇山匪,使臣扔了这把短刃给公主防身。
如今两国积怨已久,大战一触即发,而她到底是靖国人,横竖都是死。死前杀了安奚世子,兴许能叫这局势对靖国更有利些。
如今身处安奚内廷,安奚国君本就要她死,她又杀了安奚的世子,而今哪里还有她的活路。
奚尔训是安奚国君最器重的长子,如今奚尔训死了,安奚王只能立别的小毛孩为储君。
杀掉奚尔训,是她能为靖国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以身报家国,她只能做到这个份上了。
安奚国君要杀她祭旗,如今她手快杀了奚尔训,已然是走到了这条和亲路的尽头……
或者说,是此生的尽头了。
她重新倒了一杯酒——沽名幸确实如世人所说那般,入口甘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