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持玉饮尽酒后便将茶杯一扔,坐回原先喝茶坐的蒲团上,冷眼望向眼前山河。
她正体会着沽名幸一寸一寸地卷入肺腑,发现浑身都是疼的。
她将剩下的酒洒在了四处,用最后一丝力气,推倒了屋内的烛台。
眼皮变得沉重起来,忽然眼前一缕炽白闪过,仿佛万千银针骤然下泄。
刹那间,她觉得自己只是做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梦,身上没有那么多沉重的担子。她不是和亲公主,不是安奚世子妃,不是台阁里被禁锢的暗棋,不是朝廷的筹码、安奚的弃子。
她听见了耳边急切的呼喊声,有人正在不停地唤她殿下。
可惜她的手脚已经绵软无力,浑身动弹不得。
过往的一幕幕在脑中闪过。
她的意识慢慢游走,眼前有模糊的人影,耳边出现飞鸟的惊叫声,随之而来的是大火噼里啪啦的轰鸣声。
她已经感受不到身旁的冷暖,只觉得一颗心是温热的。
将死之时,似乎看见一个高大的人影向她走来,她的眼睛睁不开了,看不清来者是何人。
魂灵在肉身之上高悬,正无可奈何地俯视一地狼藉——她的身上干干净净,连发丝都未曾凌乱,珠钗安然的挽着发髻,可惜明珠蒙尘,酒入愁肠,只剩苦楚。
欲说还休之际,衷肠百转,点点滴滴,都随着奔涌的江水去了。
还未等火光后的人走近,她的意识与呼出的最后一口酒气一起,消散远去了。
侯门宗室女,父亲宽厚,嫡母慈爱,樊持玉出嫁前的日子是顺心如意的。
出嫁后的日子虽说如履薄冰,但她到底是安奚世子妃,临了又手刃夫君——安奚这六年半的日子,说得上是浓墨重彩。
热浪卷到了她的脸上,她的眼睛不由自主地合上了。
好似做了一场秋凉的大梦。
大梦初醒,睡眼朦胧,只感觉现下的座椅摇摇晃晃,不是死前跪坐的蒲团。
再睁眼,她仔细地看清楚了,她正坐在一辆车驾之中。身上仍穿着那件浅黄的直裾,只是又披了一件带毛领的大袖。
还有昔日病死在边郡的侍女函胡正坐在她的身侧,一双圆眼直直地望向她。
车驾中景象,一下子就让樊持玉想起了当年北上的坎坷。
想必是已经到了地下,不然怎么能见到已经故去的函胡呢?
“娘子醒啦,过了这个路口,咱们就到裕国公府啦,”函胡还似樊持玉记忆里那般,说话柔声细语。
裕国公府?这不是西京的姑母家吗。
樊持玉打量着马车内饰,发觉这并非当年和亲北上用的车驾,倒像是原先昌弋侯府的马车。
掀开车帘一看,赶车的马夫穿着靛青色的衣裳,她一下就认出来了——那是记忆里昌弋侯府家丁的衣裳。
车外凛冽的风一下钻了进来,拍在了樊持玉脸上,叫她下意识缩了脖子。
“我们去姑母家做什么?”脸颊发麻的樊持玉不解,顺着函胡的话问道。
函胡只是以为她家娘子是在车上睡迷糊了,答道今日是裕国公家戴小公爷婚宴。
樊持玉听着心头遗一颤——她的表兄戴无虞成婚,这是她受封为和亲公主之前的事。
七年过去了,具体情形一概不记得,只记得那场婚宴上又碰见了她那表嫂的母亲,被喷了好些酸话。
恍惚间,三人下了马车。
樊持玉呆立在裕国公府门前,她四处张望,发觉屋檐上还有残雪,衬得国公府门楣上的红色缎子格外鲜艳。
黄泉路上,还真有喜事?
再往前,还有两辆更大的马车。
车前是她许久未见的父亲与弟妹。
黄泉路上,还有活人?
哦,先前驾车的马夫应该也不是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