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强制定期心理辅导,那位温和的中年女性对他说:“凯安,人类不是机器。你不能像机器一样因为零件磨损就更换,不能因为系统报错就格式化。偶像这个行业习惯把人异化为商品,但请你千万不要,内化这种扭曲的逻辑。”
那时凯安没懂。
修复是他的本能。成员受伤,他输入能量,情绪崩溃,他吸收负面输出平静。这套系统一直运转顺畅,直到此刻。
直到南俊推开他。为什么拒绝?明明一个拥抱,一次能量的抚慰,就能让那些痛苦的峰值下降。为什么要主动选择浸泡在灼人的情绪里,承受这种煎熬?
他的生存系统里没有“主动选择痛苦以求进化”这个选项。这违背了他所有的底层逻辑。
关掉电脑,走出公司。
他闭上眼睛,首尔百万种情绪像杂乱的电波。他屏蔽掉那些明亮的、欢快的频率,专注于寻找那道熟悉的、沉郁的波段,它像一首断弦的低音,断续地指向汉江的方向。
凯安沿江边步行道走着。
夜幕彻底垂落,对岸的灯火连成一片流淌的流光,倒映在黑绸般的江面上。
他穿过成群结队、笑语喧哗的大学生,穿过依偎缠绵、共享耳机的情侣,穿过步履匆匆的中年跑者。
所有人的情绪都像霓虹招牌一样直白地外放着:欢腾,甜蜜,或是挥之不去的疲惫。
走到更僻静处,他看见了南俊。
纛岛汉江公园的长椅上,南俊蜷坐。面前摆两罐啤酒,一罐完好,一罐刚启封。
江风撕扯他的头发,他缩着身子,像要把自己塞进风的缝隙里。
凯安没立刻靠近。
他停在二十米外的树影里,观察。
南俊盯着江面,眼神空茫。他灌一口啤酒,手指抠着易拉罐拉环,指甲泛白。
年轻男女嬉笑着走过。南俊抬眼,脸上没表情,但凯安捕捉到那一瞬涌出的情绪,不是嫉妒,是更复杂的东西:一种抽离的疏远,一种“我不属于这片光亮,也融不进这快乐”的确认。
原来这就是南俊的“躲进壳里”。
凯安走过去,脚步放得极轻,但南俊还是听见了。或者说,感知到了。
他抬起头,看见凯安,脸上有一刹那完全的空白,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扯出一个疲惫到近乎涣散的笑。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感觉到的。”凯安实话实说,在他身边坐下。
南俊把未开的那罐啤酒推过来。
凯安接过,拉开拉环,泡沫涌出。他喝一口,苦涩过喉。
两人沉默坐着。
游船驶过,霓虹灯倒映在水中,碎成流动的光斑。
“我常常一个人来这里。”南俊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沉睡的夜色,“团队越往上走,站得越高,我越觉得……孤独。颁奖礼的台下,周围坐满了光鲜的同行,可我们八个总是挤在一起,工作人员守在几步之外。那种感觉……好像全世界只有我们这一小圈人,在对抗着所有审视的目光。”
他停顿,灌下一大口酒。
“现在连音乐都被否订。我写的东西,我的思考方式……她们说得对,凯安。我从没站在女性视角想过那些词意味着什么。当江南站那样的悲剧发生时,我却在遥远的异国,沉浸在青春的旅行里……我感到羞耻。”
凯安静静听。他不完全理解为什么要因为别人的痛苦就对自己的幸福感到羞耻,但他理解结构性痛苦,就像狼群里受伤的个体会被挤压生存层级,人类社会里女性身份注定承受更多社会的重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