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把这归因于车祸创伤和记忆混乱带来的不安,却没想到这份不安会以如此极端的方式表现出来。
随后的某天深夜,宿舍天台。
夜风带着都市边缘的凉意,吹在皮肤上激起细微的战栗。尹净汉靠在护栏边,像一株安静生长在夜色里的植物,手里那罐啤酒只是道具,用于软化可能过于直白的开场。
凯文推门上来时,脚步很轻,但关门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突兀。他没有立刻靠近,站在门边的阴影里,目光先扫过整个天台,最后才落在尹净汉身上。那眼神不像弟弟看哥哥,更像评估——评估环境,评估眼前的人,评估这次谈话的可能走向。
“净汉哥。”他先开口,声音平稳,没有疑问,是陈述。他知道自己为什么被“召唤”到这里。
尹净汉转过身,脸上是惯常的温柔笑意,但眼里多了几分认真。“来了?这边视野好点。”他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姿态开放。
凯文走了过去,却没有靠在尹净汉旁边的护栏上,而是选择了一个稍远、但能看清对方表情的角度。他双手插在卫衣口袋里,站姿放松,却透着一种无形的距离感。
“你和胜澈哥都知道了。”凯文直接切入核心,不是询问,而是确认。他的语气里没有忐忑,反而有种“果然如此”的冷淡。“所以,现在是来确认我的‘忠诚’,还是来安抚‘不稳定因素’?”
这话像一根细小的冰刺,让尹净汉脸上的笑容微微凝滞了一瞬。他没想到凯文会如此直接,甚至带着点预设立场的攻击性。
“凯文呐,”尹净汉的声音依旧放得柔和,像在安抚炸毛的猫,但眼神锐利起来,“我们之间,需要用‘忠诚’和‘不稳定因素’这种词吗?”
“为什么不用?”凯文反问,嘴角扯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弧度,眼神看向远处的灯火,侧脸线条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甚至有些冷硬,“团队是利益的集合,也是风险的放大器。我做了超出职责范围的事,触及了可能存在的灰色地带,被评估、被谈话,很正常。哥不用绕圈子。”
尹净汉轻轻吸了一口气,凯文这种公事公办、甚至带着点刺的理性,让他感到一阵陌生的棘手。这不像他熟悉的那个会撒娇、开朗的弟弟。
“好,那我们不说那些词。”尹净汉调整了策略,收起部分刻意的柔软,语气变得平实,“我们来聊聊你的‘风险评估’。你害怕什么,凯文?具体害怕什么,让你觉得必须用这种方式,独自去确认?”
“害怕失去。”凯文的回答快得惊人,几乎在尹净汉话音落下的瞬间就接上了。
他转回头,目光直直地看向尹净汉,那双曾经清澈见底的眼睛,此刻像覆了一层薄冰,下面涌动着看不分明的暗流,“害怕建立在‘我以为’基础上的东西,其实不堪一击。害怕等裂缝出现时,才发现所有人都站在另一边,或者……根本无处可站。”
他的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咬得很清晰,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这不是少年人的多愁善感,而是某种……仿佛被灼伤过后留下的条件反射。
“你觉得我们会站在你另一边?”尹净汉捕捉到了他话里最尖锐的部分,心微微下沉。
“我不知道。”凯文移开目光,重新投向虚空,语气飘忽了些,“记忆很乱,净汉哥。有些感觉……比画面更清晰。比如被放弃的感觉,比如信任被碾碎的声音。”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再开口时,声音更冷硬了几分,“我不是在指责谁,但它们现在就在我脑子里,提醒我,最安全的方式就是自己确认边界在哪里,炸弹的引线埋在哪。依赖别人给出的‘安全承诺’……”他极轻地嗤笑一声,没有说完,但未尽之言里的不信任感,昭然若揭。
“所以,你连我们也无法完全信任?包括胜澈,包括我?”尹净汉问,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痛心。这不是表演,而是真切地感受到了凯文竖起的无形高墙。
凯文沉默了几秒,夜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再次开口时,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却更显锋利:“信任需要完整的记忆做基石,哥。我的基石是碎的。我现在能信任的,只有我看到的事实,和我自己……在还能保持清醒时做的判断。”
他看向尹净汉,眼神复杂,“我仍然会叫你们‘哥’,仍然会配合团队活动,仍然……不想伤害这里。但这和我是否愿意把全部的安全感寄托出去,是两回事。”
他承认了。以一种近乎残忍的坦诚,承认了自己与团队之间那道由记忆缺失和创伤经验划下的鸿沟。他不是在闹别扭,他是真的把自己放在了一个“观察者”兼“潜在风险管控者”的位置上。
尹净汉沉默了更久。他准备好的所有温柔开导、家庭温暖的感召,在凯文这副冷硬的、自我逻辑完整的盔甲面前,似乎都难以直接穿透。
他意识到,凯文需要的可能不是拥抱,而是……某种意义上的“谈判对手”的尊重,以及对他所感知到的“风险”的严肃对待。
“我明白了。”尹净汉终于开口,语气不再刻意放柔,而是变得郑重,“你的方式,很危险,凯文。不是对我们,是对你自己。一旦行差踏错,或者被误解,你会被彻底孤立。但……我听到你的恐惧了。虽然它可能来自我们不知道的角落。”
他向前走了一步,缩短了一点距离,目光紧紧锁住凯文:“我可以答应你,我们会更系统、更谨慎地对待所有可能的外部风险。作为交换,你要答应我,下次再有这种‘感觉’或‘怀疑’,在行动之前,至少告诉我。不是请求许可,是……信息同步。让我,或者胜澈,有机会从另一个角度去评估,去用更安全、更不易引发误解的方式处理。我们不一定能完全消除你的不安,但至少,不必让你一个人站在可能的风口浪尖。这是合作,不是施舍,也不是监控。你能接受吗?”
这番话说得清晰、理性,甚至带着点谈判的意味。尹净汉放下了“温柔哥哥”的面具,拿出了属于团队核心决策者的另一面。
凯文审视着尹净汉,似乎在判断这番提议里有多少诚意,有多少是缓兵之计。最终,他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可以。信息同步。仅限于风险评估范畴。”
“至于续约,”尹净汉见初步协议达成,顺势接上,“你的个人诉求,我们记下了。版权、形象、话语权。这些都是正当的,可以谈。但凯文,”他话锋一转,眼神锐利,“在谈判桌上,我们首先是SEVENTEEN,然后才是各自有诉求的个体。你的‘尖锐’和‘距离’,最好只用来对外,而不是对着即将和你一起争取未来的人。否则,再好的条款,也补不上内部的裂痕。这一点,你能分清吗?”
这是警告,也是提醒。提醒凯文,他的自我保护机制,不能变成刺向同伴的武器。
凯文的下颌线绷紧了一瞬,随即缓缓松开。“……我明白。”他声音有些沙哑,“只要‘家’还是‘家’,我的刺就不会对着里面。”这句话,像是一个承诺,也像是一个他为自己划定的、尚不稳定的底线。
“好。”尹净汉不再多说,将手里那罐早已不冰的啤酒放在旁边的台子上,“这个,喝不喝随你。早点下去吧,晚上凉。”
他转身先走向门口,背影在夜色中显得有些单薄,却也异常沉稳。
凯文独自留在天台上,良久,才伸手拿起那罐啤酒。他没有打开,只是感受着铝罐上残留的、来自另一个人的一点点体温。
夜风呼啸,他内心的风暴似乎暂时被约束在了某个理性的框架内,但那尖锐的棱角,并未因此磨平,只是暂时收进了鞘里。
尹净汉以近乎平等的姿态,接住了凯文的尖锐,并将这种尖锐可能带来的破坏力,引导向了外部。而凯文,则获得了一种有限的、“被允许”的警惕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