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珏看着那四个歪歪扭扭的字,忽然说:“这侯府里,最不值钱的就是礼数。我娘死后,爹娶了五房妾室,她们见面还互相行礼如宾。你说,这是礼数,还是笑话?”
哑奴不知如何回答。
“阿沅,”沈珏轻声说,“你比我认识的所有人都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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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五,侯府摆宴。北安侯沈巍请了几位同僚,席间说起朝中局势,酒过三巡,开始夸自家儿子。
“犬子虽不才,却也算勤勉。”沈巍捋须笑道,“只是性子孤僻,不爱结交。”
一位将军接话:“少年老成,是好事。不过沈侯,令郎已十八,该说亲了罢?”
哑奴正捧着酒壶站在屏风后添酒,听到这话,手一抖,酒洒在托盘上。他慌忙擦拭,却听见沈珏的声音从席间传来:
“晚辈志在功名,婚事不急。”
“功名与婚事不冲突。”将军大笑,“我有一女,年方二八,与沈公子正是良配!”
哑奴退了出去。他走到后院井边,打上一桶水,把发烫的脸埋进去。水很凉,凉得刺骨。他忽然想起沈珏教他的那句诗:“侯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他不是萧郎,连路人都算不上。他是井边苔,檐下草,是公子一时兴起拨来身边的玩意儿。
夜里,沈珏喝多了。哑奴扶他回房,替他更衣,沈珏忽然抓住他手腕。
“阿沅,今天席上说的话,你都听见了?”
哑奴点头。
“你怎么想?”
哑奴摇头,表示不敢想。
沈珏坐起来,烛光在他脸上跳跃:“我若娶妻,你还会在我身边吗?”
哑奴怔住了。他慢慢比划:公子娶亲,自然有夫人伺候。奴该回马房了。
“我不准。”沈珏说得很轻,却极认真,“你哪儿也不许去。”
哑奴看着他,忽然跪下来,额头抵地。这是他进侯府以来,第一次对沈珏行这样的大礼。他比划:求公子,放奴走。
“为什么?”沈珏的声音冷下来。
哑奴抬起头,眼角有泪,却倔强地不让它落下。他慢慢地比划:奴是哑巴,是贱籍,是公子锦绣前程上的污点。公子怜悯,奴感激。但怜悯不是恩典,是毒药。奴喝了十年,已病入膏肓。
沈珏愣住了。他从未见过哑奴如此激动。
“你……”沈珏伸手想扶他。
哑奴避开,继续比划:公子是天上鹰,该翱翔九天。奴是笼中雀,但笼子再金贵,也是笼子。求公子开恩,放雀归林,哪怕林已不在,雀已忘飞。
说完,他重重磕了三个头,起身退出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