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珏果然睡了,呼吸渐渐平稳。哑奴却睁着眼,看着屋顶的椽子。月光从窗纸透进来,将屋子照得半明半暗。他轻轻挪开沈珏的手臂,起身穿衣。
衣服穿到一半,沈珏迷迷糊糊睁开眼:“阿沅?”
哑奴回身,对他笑了笑,比划:喝水。
他走到桌边,倒了两杯茶。一杯自己喝了,一杯端给沈珏。沈珏就着他的手喝完,又躺回去,很快又睡着了。
酒意加上疲惫,少年睡得很沉。
哑奴坐在床边,看了沈珏很久。睡着的沈珏少了白日的清冷,眉眼柔和,像个寻常的十八岁少年。他伸手,隔空描摹沈珏的轮廓,从眉骨到鼻梁,再到嘴唇。
最终他俯身,在沈珏额头上轻轻印下一吻。
然后他起身,吹灭蜡烛,走出屋子,轻轻带上门。
门外月色正好,照得西跨院的白石板路一片银亮。哑奴走到院中的老槐树下,靠着树干坐下。春夜的风还带着凉意,吹在他的脖颈上,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他抬头看天。天上有一弯月,许多星。沈珏教过他认星星,说那是北斗,那是牛郎织女。还说,古时候有个叫苏轼的文人,写过“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他当时想,人若不能长久,见同一轮月,又有什么意思?
现在他知道了,见同一轮月,至少证明还在同一个天下。哪怕相隔千里,哪怕身份云泥,至少抬头时,看见的是同一个月亮。
这就够了。
哑奴抱住膝盖,把脸埋在臂弯里。他肩膀微微抖动,却没有声音。一个哑巴的哭,是这世上最安静的悲伤。
屋里,沈珏在梦中皱了皱眉,翻了个身,喃喃唤了声:“阿沅……”
窗外,槐花悄悄开了,香气细细的,若有若无,像某些来不及说出口的话,消散在春夜里。
而更鼓又响了一声。
四更了。
天快亮了。
天将明未明时,哑奴回了屋。沈珏还在睡,眉头微蹙,像在做什么不安的梦。
哑奴站在床边看了片刻,从柜底取出一个小包袱,三年前他进侯府时就带着的,里头只有两件旧衣。
他把包袱放在桌上,又从枕头下摸出一支支玉簪,碧绿的竹节簪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这是他进侯府前常戴的。他看了一会儿,最终把簪子轻轻放在沈珏枕边。
然后他转身,轻手轻脚地收拾了几件衣裳,连同沈珏所有的来信,一起包进那个旧包袱里。信很多,厚厚一摞,用麻绳仔细捆好。他拿起最上面一封,是沈珏从江南寄来的第一封信,信封上有水渍,那日他在马房读信时落下的泪。
哑奴把信贴在胸口片刻,最终还是放回包袱中。
五更鼓响时,他背起包袱,最后看了一眼床上的沈珏。少年睡颜安静,全然不知这一别,便是山高水远,后会无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