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先生的叫喊声划破了无相园沉睡的夜晚。天空是一片月明星稀,电灯一盏盏地亮起。明奕的睡眠再次被打断,当她穿上衣服下楼的时候,园里所有的人都已被吵醒。
明奕不知发生了什么。外面的天还是黑的,总该不会是像昨日那样的事。到一楼时,电灯并没有开,明奕看到地板上是一连串慌乱的沾水的脚印。她走到连廊处,一轮满月沉在一枚脚印里,清晰而明亮。
大家都在前园。
唐先生穿着白色的睡衣,脚踩布鞋,游魂似的绕着雕像打转,像是一团从烟枪里走出来不知何去何从的烟雾。波涛状的音浪起伏不定,是唐先生在胡言乱语。地砖上的脚印拖泥带水,拖沓成一长串的水渍,将石雕画地为牢。
“罗刹!罗刹!”
他目含惊恐,停住脚步,面对的正好是明奕。
唐先生常戴的眼镜掉在一边,但碍于他的状况,无人敢上前捡起。唐先生口中念念有词,像是马来语,也像客家话,是龟甲上交织的符号与图腾。他像藤蔓一样混乱,像烟球一样浑浊。围观的佣人窃窃私语。
“是罗刹,罗刹掏空了人的灵魂。”
唐先生跑了。他朝着无相园的大门直直地跑去,出了门就没再回来,也无人敢阻拦。明奕站在原地,倒有些不知所措。唐先生人虽走了,刚刚的目光却像钉子一样扎在半空中,扎在明奕眼前,令她捉摸不透,也不敢轻举妄动。直到她感到一阵温热的气息和淡淡的香水味,才回过神来。
伏堂春从她身后走来。
佣人们还在议论着有关罗刹的问题,伏堂春看着雕塑,沉思了一会儿,明奕看到她脸上又是那种做重要决策时才有的神情。随后,伏堂春轻拍了下手,示意仆人们安静。
“唐先生一直患有潜在的精神疾病,也有梦游的症状,大家不要害怕,也不要乱想。”
伏堂春嘱咐了男仆几句,大概是料理唐先生的事,不一会儿明奕就看到有两人出了无相园。伏堂春也不忘安抚明奕,问她要不要喝些酸枣仁茶或牛奶再去睡。明奕说不用,她看了眼时钟,居然正好是半夜三点。
明奕回到后园,小晚一边打瞌睡一边擦着地上的脚印。
早上下起小雨。明奕坐在她的房间里看新送来的报纸,报纸上有被雨水打湿的痕迹,油墨趁势晕开,倒是不影响阅读。她有点想到外边去看看山景,但又懒于行动。屋子的窗正对前园的山墙,爬山虎几乎要攀上那层叠的黛瓦,被淋湿的雀鸟站在檐角,啄食那爬得最快一株的嫩芽。
随后一名女仆叫她去试衣服,说是伏堂春请了裁缝过来,要先替明奕量身。女仆看样子是临时被抓来传话,有点匆忙,具体在哪间房也没说对,明奕按她说的来到二楼,那里除了雨伶的房间,就再没有别的房间了。
那扇白漆大门在明奕眼前合着。
明奕不知为何,静默地站了会儿,后打算离开。她背过身时,白漆大门却在她身后开了,小晚从那里面出来,惊呼一声,“明小姐!”
明奕看到她端着一枚空碗。
空气依然是润湿而沉重的味道,紫罗兰色的窗幔像黏在墙上的厚重花藤,今天是半掩着格子窗,不知哪里漏进来一粒光斑,正好照射在绿植上。床上堆叠着绉纱绸缎,桌上覆着白色蕾丝的桌布,床角铺着花毡地毯,一切都是那么柔软而和谐,正如空气里幽幽的一点薰衣草香味。而雨伶也恰到好处地坐在窗前,穿着白色的睡裙,半坐半躺在绣花沙发上,瞧着外面。
明奕走进去,雨伶也站起来。
明奕想到她早上没有下来,就问她吃了什么。雨伶轻轻摇头,意思是没有吃。明奕说,昨日午餐没有看见你。雨伶说她有很多忌口,午餐吃得很少。
明奕总感觉雨伶今天的状态要好一些,虽说她也仅和她见过一面,可能是刚睡醒显得面色红润的缘故。明奕不知她夜间有没有听到唐先生闹出的动静,但料想她听到也不会出去凑热闹的,就干脆不问。
“雨小姐午餐一般吃什么?”明奕问。
“青木瓜沙拉。”雨伶答。
“就吃这些?”
“嗯。”雨伶停了停,“我总是不觉得饿。”
也是,她总是在房间里坐着,几乎不用怎么走动。明奕看着她,觉得雨伶确实显得瘦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