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尝尝看,有食欲的话就吃几口。明奕说。
雨伶坐在桌前,拿起筷子,先是望了望几道菜,好像不知从何下手似的。明奕也不管她,只是替她盛了碗汤,顺便把那狮子头破开。直到雨伶启了第一筷,她才自然而然地跟着夹菜,和她一起吃起饭来。
“是不是很久都没有在这里吃饭了?”
明奕突然想起这回事,就问了她一句。她料想在自己没来之前,雨伶大多时候应该还是在她屋里吃的。自明奕来到这里,每到饭点,长桌还没有这样空旷过。遥望过去,桌布洁白如雪,不掺杂色,正中立着一花瓶,今天插的花是淡金色的非洲菊。
雨伶应了一声,她自第一筷后,就接着吃下去了,明奕就想这菜应该对她胃口。她没有再说话,也开始默默吃起饭来,不愿打扰雨伶。雨伶吃得很认真,到后面越吃越快,明奕都感到惊讶。
把汤推给她,长桌对面明明只有雨伶一人,却比那么多人都吃得热闹,好像只有这一顿是真正的饭,其余都称作是“宴”,多少带有形式化的意味。雨伶吃完了饭,也喝了汤,明奕不知为何心底也跟着松了口气。她自己也是饱餐一顿,没什么规矩与束缚,身心都跟着放松下来。
伏堂春不在反倒是件好事,明奕心中又浮现出昨晚半夜偷偷溜回房间的场景,因而这样想。当时那走廊漆黑,外面也漆黑,没有月光。她勉强走回去,途经一扇雕花木门,隐约记得那是伏堂春的起居室,和雨伶在同一层的。幸好伏堂春不在,明奕当时抚了抚胸口。
饭菜见底,汤也见底,明奕看着雨伶问:“我晚上想做糖醋排骨,你要不要下来吃晚饭?”
雨伶点点头。
“再蒸一道桂花糯米藕,可以吗?”
雨伶又是点头。
这几天总是雷雨交加,尤其是晚上,这让明奕意识到此地进入了雨季。有时候天空上一秒还艳阳高照,下一秒就阴云袭来,暴雨狂至。神神叨叨,反反复复,比明奕老家那位疯了的大舅还要无常。一到下雨的时候,园里就河流四淌,猴子在乱尿似的。
好在暴雨多集中在下午或晚上,白日还是有不少时间可以活动。明奕就这样呆在无相园里,时间也过得很快。而对雨伶来说,她早已习惯这样的生活。
雨伶有时什么都不做,就坐在格子窗前看着远山,看着明奕。
明奕闲暇的时候,喜欢在后园散步,尤其是午后。雨伶却要上楼休息。不过这几日小晚离开后,她没有躺在床上,而是坐在窗幔后面,侧身往外望。明奕有时坐在长椅上发呆,有时拿着书看,有时往湖面上扔石头打水漂,有时大雨突袭,明奕从椅子上跳起来,狼狈不堪地抱头逃窜。
雨伶就这样看着,不嫌久,也不觉枯燥。
有一日,雨伶吃过午餐,没有回房间,跟着明奕到后园去。明奕观望着大片的空地,用手捏了捏土壤,说,这地方或许可以种点菜。雨伶好奇地瞧着她。
明奕就说,要不然把你那盆快死掉的菜种在这里试试?
雨伶把那盆植物抱下来,明奕锄草、翻地,把盆栽移植到地上。
暴雨实在无常,尤其好在夜晚电闪雷鸣。两片乌云碰撞,撞出的是能撕裂天空的强光和能惊动大地的巨响。闪电填满屋子是没有预告的,能瞬间把整个屋子照得通明,所有人造物的颜色都敌不过自然的威力,能在霎那间被吸走,全化作一片煞白。
雨伶不喜欢这样的夜晚。尤其是一声又一声的惊雷,要人命一般。大自然的威力是不容闪躲的,无论是光还是声,说塞满房间就塞满房间,把头埋进被子里、枕头下,还是能看见、能听见,就像做噩梦时脑子里的恐怖画面,蒙上眼也在眼前。
雨伶起身,坐在床沿,拉开壁灯。闪电依旧,雷声依旧,只是在温暖的昏光里威力略减,对雨伶来说是杯水车薪。她又关了灯,蹑手蹑脚走出房门。
此时明奕也睡不着觉,正半躺在床上看书。雨伶敲门的时候,她就像知道是谁一样,口中喊着请进。雨伶推开门,在门口站了一会儿,随后过去躺在明奕身边。
明奕的床头点着朝天灯,她把手里的书放在一边,靠坐在床头看着雨伶。雨伶面对她侧躺着,身上盖着一截她的被子,睁着眼睛也不知在想什么。
“要在我这里睡吗?”
“嗯。”
“阵雨而已,很快就过去了。”
雨伶翻了个身,这下是背对明奕。明奕的房间也是很宽敞的,是中西合璧的样式。雨伶知道这间房以前从来不用,家具也是新换的,墙角的壁布崭新如初,丝毫没有泛黄或霉湿。这房间的位置说好不算好,可说坏又能拿得出优点,给人的感觉是老好人那一挂的,模棱两可,中规中矩,待客的主家不丢颜面,客人也弄不清自己在主家心中的位置。
外面的雨势稍小一点,雨声虽清晰,也不再是铺天盖地而来。雨伶就这样躺了片刻,忽然又翻回身,问:“你做什么生意?”
“烟草。”明奕回答,看着雨伶搁在她腰边的乌黑的发顶。
“为什么是烟草?”
“因为,无论外面发生什么,烟草总有市场,闹饥荒也不会锐减的市场。”
“饥荒的时候,人们还想着烟草的事吗?”
“饥荒永远只是一部分人的饥荒。”
雨伶往她那边靠了靠,贴得更近,“随便说些什么吧,我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