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伶终于在晚餐时出现。
这无异于是整个无相园取得的进展。伏堂春带着雨伶出场时,全员都在长桌两边站立等待,侍奉的仆人们也噤声而立,像是在目睹李鸿章和洋人签定条约,不管怎么说,都算是历史性的时刻了。明奕也参与其中。
只是见一面,又不是就此敲定了小席先生,明奕并不明白仆人们的紧绷。雨伶跟随伏堂春入座,就坐在伏堂春右手的位置,旁边是雨伯,雨伯旁边则是小席先生。六人相对而坐,明奕的位置正好又在小席先生对面。
还真是跟他哥有几分相似,明奕打量他。
她转而看向雨伶,雨伶虽然不常和众人一起用餐,此时也是安之若素,又带点目空一切的意味。上菜前,女仆端了一碗熟褐色的汤羹来呈给雨伶,草药的清苦味传来,女仆说是今天的药煎迟了。
雨伶看着不太想动,却还是端起碗一饮而尽,伏堂春稍有皱眉,在她旁边劝道:“慢点喝。”不过没等她说完,雨伶就已将药喝完,由女仆把碗撤走。
“雨小姐病了吗?”
小席先生见状,出于礼节地询问。伏堂春就说,只是体弱,与对明奕的说辞一样。正式开餐,又是上来一道上汤鱼翅,明奕吃得想吐。
“席先生,雨小姐忌口多些,所以今天的饭菜相对清淡。”伏堂春解释。
小席先生当然不会介意。晚宴就这么有条不紊地进行着,饭桌上只有伏堂春和小席先生的交谈声。明奕虽不说话,却发现对面小席先生的目光时不时往旁边瞟,再深究下,他偷瞧的人正是雨伶。
雨伶全程的沉默,又正好印证了小席先生是偷瞧,而非光明正大地瞧。明奕当即就想,伏堂春这位置安排得可不合理,应该让小席先生坐到她这里,不然一场晚宴过后,小席先生怕是要练成斜视。
另一方面,明奕也头一次觉得小席先生的举动上不了台面。说什么年轻人不经事都是扯淡。而当明奕这样想时,伏堂春开口了。
“席先生不如和明小姐调换个位置吧!”
伏堂春这话是笑着说的。她这么一说,除雨伶雨伯外的人就都向小席先生看去,刚刚还是心照不宣,现在却没办法继续装糊涂。小席先生骤然被人点破,自知失礼,无言回复。
其实小席先生的举止无伤大雅,伏堂春这个做长辈的大可忽略,没必要点破让客人难堪。可伏堂春偏偏就说了,小席先生一时无法应对。又是用玩笑话说的,小席先生道歉也不是,跟着开玩笑更不是,甚至连伏堂春的意思也摸不清楚,只能尴尬地低下头。
往后的时间,小席先生话少了一点,应该是刚刚那一番打压的结果。晚宴草草结束,离休息还有一段时间。雨伶难得露面,伏堂春就发动众人想想看做些什么。小席先生终于恢复了精神,提议说到大厅跳华尔兹。
留声机的声音响起来,无相园里的主仆都在寻欢作乐。明奕有些累,但这个时候也不好独自上楼休息,就坐在舞池旁边喝酸枣仁茶。伏堂春端着茶盏,走到她身边坐下。
“明小姐也和雨伯跳一曲吧!”
伏堂春微笑着观望舞池中的人,一边喝茶一边对明奕说话。明奕则道:“邀请过了,但雨少爷好像不擅长跳舞。”
伏堂春就道:“席先生跳得不错,对吧?”
明奕的视线投向小席先生,“是啊,席先生在上海读书的时候,可是百乐门的常客。”
中场休息,伏堂春就让小席先生坐下喝茶。小席先生在舞池里大放光彩,此时精神头是完全恢复了,又开始谈笑风生。转头一看,雨先生居然就在旁边,坐着轮椅,默不作声。他这才惊觉自己提出跳舞的主意有多愚蠢,又想自己今晚怎么接连出错。
这个错甚至更难收场,小席先生彻底无措,情急之下看向伏堂春,伏堂春却丝毫没有要帮他救场的意思;又看向明奕,明奕却只顾着和伏堂春说话,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小席先生心想,这舞的下半场肯定不能再跳了,就勉强对伏堂春说,今天大家都累了,不如早点休息吧。
偏偏音乐在这个关头重新响起,不知是谁开的留声机。经过小席先生上半场的努力,气氛已然到位,而雨伶也在这时走过来,是等他一同跳舞的意思,小席先生当然不能拒绝,只好再次踏入舞池。
雨伶跳得不好,加上小席先生有意要卖弄自己,她有时会跟不上脚步。现在小席先生的气焰大大降低,终于肯适应雨伶的步伐,雨伶却有些厌倦了这项活动。
正当她这样想的时候,对面的小席先生忽然停下,双手捂着肚子,面色也有些难看。
“席先生?”雨伶疑惑。
小席先生看上去是腹痛,咬牙切齿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