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手,空中浮现万千光影??有百姓跪拜感恩太平教赐粮的画面,有学子朗读《正典》时热泪盈眶的神情,有母亲对孩子讲述“乱世因妄言而起”的温柔话语。
“这些情感是真的,这些记忆是深的,这些信仰是有力量的。”言魇低语,“就算它们建立在虚假之上,难道就不配被称为‘真实’吗?”
人群骚动。有人动摇,有人愤怒,更多人陷入沉默。
闻歌却笑了。她松开盲童的手,走向前,脸上毫无惧色。
“你说得对。”她说,“情感是真的。可正因为真,才更要分辨源头。一个母亲爱孩子是真的,但她若被告知邻家孩童是妖种必须烧死,这份爱就成了杀人的刀。我们不否认你们曾带给人们安定,但我们不能接受??用恐惧编织的和平。”
她转身面向众人,举起手中的扁鼓:“今天我不奏乐,我要问一句:你们愿意继续活在一个由别人替你们决定什么是‘该听的话’的世界里吗?”
无人应答,但片刻后,一名老农走出人群,掏出一把锈锄,狠狠砸向脚边一块残碑??那是他曾被迫亲手拆毁的族谱碑。碎石飞溅中,他嘶吼:“我爹叫赵大牛!不是‘无籍流民乙’!”
紧接着,一名妇人撕下蒙面黑巾,高喊:“我男人没叛国!他是被诬陷的!”
一声接一声,呐喊如潮水般涌起。每一道声音都激起地面蓝光涟漪,反哺碑兽体内。它的甲壳开始脱落旧石,露出底下新生的晶莹质地,宛如玉石雕琢。
言魇冷笑:“徒劳。只要权力仍在,谎言就能重生。”
“可权力已经不在你手里了。”沈戎踏上一步,手中鼓槌轻点地面,“你以为声脉只是传递信息?不,它是审判。每一个参与过百鼓共鸣的人,都能感知谁在说谎。因为心跳骗不了人??紧张、恐惧、愧疚,都会让声音产生微不可察的震颤。而这些震颤,已被录入‘共鸣钟’的基准音律。”
他挥手,李三宝立即敲响新铸的铜钟。
当??
一声悠远钟鸣扩散开来,覆盖全场。刹那间,言魇的身影剧烈抖动,体内爆出无数细小黑线,如同蛛网崩裂。那是寄生在他意识中的虚假语言,正在被声脉系统强制剥离。
“不可能!你们怎么可能建立如此庞大的真言数据库!”言魇咆哮。
“不是我们。”沈昭轻声道,“是他们。”
他指向台下每一位普通人??那位献土的渔妇、跛脚铁匠、说书人、宫中张公公……还有无数默默站立的百姓。他们的嘴唇微动,没有出声,可胸腔却同步震颤,形成一片肉眼不可见的声波矩阵。
“百万人心跳共振,就是最大的数据库。”苏明砚补上最后一句,“你们靠文字垄断话语权,而我们,让每个人的声音都成了验证真理的尺子。”
言魇发出不甘的嘶吼,终被钟声彻底击溃,化作漫天黑灰,随风消散。
碑兽长鸣一声,缓缓起身,驮着归言令向北方行去。它要去的地方,是极北冰原上的无字寺旧址??那里将建起第一座“真言塔”,以声脉为核心,记录每一句未经修饰的话语,无论高贵或卑微,无论悲伤或喜悦。
数日后,千城讲会正式开课。
第一日,沈戎站在南阙街头,面对数百名衣衫褴褛的流浪儿,只问了一个问题:“你们的名字是谁取的?”
有的说是爹娘,有的说是收养的师傅,还有一个小女孩怯生生地说:“我自己取的。我本来叫‘哑女’,但现在我要叫‘柳芽’,因为春天来了,我也要发芽。”
沈戎笑了。他拿起炭笔,在墙上写下两个大字:**命名**。
“从今天起,没人能剥夺你们为自己说话的权利。记住,当你敢说出‘我叫什么’的时候,你就已经赢了。”
与此同时,闻歌带领盲人乐师团启程西行。她们携带特制的“音骨笛”,能将历史事件转化为不同频率的旋律。一路上,村庄为她们点亮纸忆灯,老人含泪跟唱那些失传已久的战歌与挽歌。有个八旬老兵听完《丙寅冬月十七祭》后,整整跪了一夜,只为对着星空喊出战友的全名。
而在南海,李三宝主持建造的“震动碑林”初具规模。那些石碑看似普通,实则内部嵌有精密铜丝网,能将触摸者的心跳转化为独特纹路刻录其上。聋哑工匠们用手语热烈讨论设计图样,其中一个少年激动地比划:“以后我们也能‘写字’了!我们的故事不会消失了!”
春去夏来,秋至冬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