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合上本子,问:“她后来怎么样了?”
少年低头:“死了。在冰原塔的净化室。但他们没烧掉她的声音。”
他抬头看我,眼中含泪:“昨晚,我家的老墙开始渗水,水渍慢慢拼出这首诗的最后一个字??‘唱’。我知道,她还在说。”
我无言,只能将手覆在他肩上。
良久,他问:“你会把它讲出去吗?”
“不会。”我说,“我会让它自己找人听。”
我取出那枚逆语种,在掌心摩挲片刻,然后轻轻按进铁皮盒的夹层。从此,这首诗将只在特定时刻向特定之人显现??比如某个失眠的夜晚,比如某颗心濒临冻结的瞬间。
少年抱着盒子走了,身影消失在山雾中。
我独自留在庙里,直到黄昏。
夕阳西下时,整座悬崖忽然响起嗡鸣。不是来自钟,也不是风,而是千万条语根藤在岩缝中共振。它们缠绕着庙宇,攀上石像,最终在空中交织成一道悬浮的“声帘”??由纯粹振动构成的屏障,隔绝外界干扰,只为守护这一方话语净土。
我仰头望着,忽然明白:这里将成为新的起点。不是中心,而是源头之一。未来不会有唯一的讲述者,也不会有统一的语言体系。有的只是无数个这样的角落,各自震颤,彼此呼应。
夜深了,我躺在石像旁入睡。
梦中,我回到童年的小屋。妹妹坐在窗台上,脚晃来晃去,手里捏着一片会发光的叶子。
“哥,”她说,“你现在讲的故事,树都记得吗?”
“记得。”我答。
“那它们有没有告诉你??”她转过头,眼睛亮如星辰,“其实你也一直是个孩子?只是太久了,忘了怎么哭。”
我醒来时,天还未亮。
但东方已泛起鱼肚白,云层边缘染着淡淡的金红。我站起身,拍去衣上尘土,最后看了一眼那块无名碑。
风吹过,碑前新埋的种子破土而出,抽出第一片嫩芽。它微微摇曳,像在挥手告别。
我转身离去,脚步坚定。
前方,大地渐次苏醒。
炊烟升起处,有人在朗读遗书;
田埂尽头,老人教孙子用稻草拼出心事;
小镇广播站播送的不再是通知,而是一个女孩念给她亡母的情书。
语言回来了,但不再是统治的工具,而是生命的痕迹。
它不再追求完美传达,而是拥抱误解中的理解,混乱中的真诚。
我走过十二个村子,留下十二粒种子,听见十二种不同的哭声。
每一滴泪,都是未被驯服的诗。
当我终于停下脚步,站在一座跨海大桥的起点,海风扑面而来,咸涩中带着自由的气息。
桥对面,是传说中的“失语岛”??三百年前第一批拒绝共述者被流放之地。如今,岛上灯火点点,有人正用焰火在夜空书写整段小说。
我摸了摸口袋,手机早已关机。
我不再需要它。
因为我知道,从今往后,每一个愿意倾听的心跳,都是信号塔。
每一次颤抖的嘴唇,都是发射台。
而真正的共述网络,从来不在地下,也不在云端。
它生长在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