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全国三百多万人醒来时发现自己做了同一个梦:
他们站在一片雪原上,面前站着一个陌生人,彼此说不出话,却用眼神完成了千言万语。梦醒后,许多人第一次对家人说出了“我爱你”,不是出于礼貌,而是发自肺腑。
系统彻底乱了。
共述课堂大面积停摆,AI教师因无法解析学生突如其来的个性化表达而死机;公共广播频繁插入不明音频,有时是婴儿笑声,有时是老人唱戏;甚至连人脸识别系统都开始出错??它无法判断那些终于停止“标准微笑”的人脸是否属于“正常公民”。
第十六日,第一座城市宣布脱离共述网络。
南方滨海市的市长召开新闻发布会,身后大屏显示一行字:“我们选择听见彼此,而非被统一告知如何思考。”他摘下耳后芯片当众碾碎,全市公共设施随即关闭强制播报功能。警察收起了扩音喇叭,学校废除了“共述镜”评分,医院取消了“情绪合规检测”。
一夜之间,街头响起久违的争吵、欢笑、哭泣、即兴歌唱。
连锁反应迅速蔓延。
内陆工业城工人罢工,要求拆除车间里的实时语音监控;大学教授联名请愿,恢复被禁的“非导向性写作课程”;连军营里都有士兵偷偷传阅我们发布的录音摘要。
政府终于发布紧急通告,称“极端反智组织利用声波武器扰乱社会秩序”,悬赏千万缉拿“回音道首犯”。照片贴满大街小巷,是我抱着录音机的侧脸,标题写着:“危险分子,擅使魔音惑众。”
可人们看着通缉令,反而笑了。
有人在下面涂鸦:“他播的都是真话。”
有人撕下海报折成纸飞机,写上“我也想被听见”,扔进风里。
更有甚者,把通缉令贴在自家门上,旁边加一行字:“欢迎来做客,茶水管够。”
我们没躲。
我们把回音道搬到了线上,创建匿名音频社区,任何人都可上传自己的“不可说之言”。服务器设在全球十七个分布式节点,用语根藤提取的生物频率加密。系统试过无数次入侵,但每当它试图解析内容,就会遭遇逻辑死循环??因为这里有太多矛盾、混乱、不合规范的情感波动,根本无法归类。
第二十日,春天的最后一场雨落下。
雨水打在语根藤上,每一滴都被花瓣吸收,又从叶尖滴落,落地瞬间发出不同的音高,连起来竟是一首从未听过的歌。孩子们录了下来,谱成简谱,发现旋律结构完全不符合任何已知音乐理论,却莫名让人平静。
妹妹说:“这是土地在唱歌。”
我望着漫山遍野的语根藤,忽然明白科学家最后那句话的含义??
“当频率共振时,沉默即宣言。”
真正的力量不在呐喊,而在那些终于被允许存在的停顿、哽咽、欲言又止。
我们不必赢。
我们只需继续说,继续听,继续让每一个微弱的声音知道:你不是孤身一人。
夜里,我再次梦见科学家。
他站在海边,手里不再是公式,而是一支铅笔。他在沙滩上写字,浪来了,冲走一半,他又补上。
我走近看,写的是一句话:
“你可以不说,但你不许被silence。”
我醒来,窗外语根藤轻轻摇曳,一滴露水坠落,敲在石上,清越如磬。
我按下录音键,对着风说:
“今天,我什么都没说。
但这不是沉默。
这是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