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朗朗,冬日高悬。
江州城西,郊野之上,十数名骑士正在前后追逐,射猎竞技。这片园林,本是早年蜀汉的练兵之处,占地数十里方圆,有河水蜿蜒经过,水草肥美,林木茂盛,即使在这孟冬之日,也依旧绿林成荫。。。
风起时,阿奴的手指微微颤了一下。她低头看那小女孩??此刻正仰头望着她,眼里有光,像极了当年井底那个不肯闭眼的自己。孩子没说话,只是紧紧攥着她的衣角,仿佛怕一松手,眼前这世界又会塌陷成黑水深渊。
阿奴蹲下身,将脸贴近孩子的视线:“你叫什么名字?”
“小……小禾。”女孩声音细若游丝,却清晰得如同晨露滴石。
阿奴怔住。不是因为同名,而是那一瞬,她仿佛看见了二十年前被拖进匠作监地牢的小禾??那个总在夜里偷偷塞给她半块干粮、从不说苦的女孩。后来她在《破鉴录》里写过一句:“有些人活不到长大,却早已背负了一生的重量。”而今,这个名字竟又出现在这片新生的土地上,像是命运悄然补上了当年断裂的一环。
她轻轻抱住小禾,“以后,你想哭就哭,想喊就喊。没人再把你关起来。”
学堂的钟声再度响起,清越悠长。孩子们陆陆续续走进教室,有的还跛着脚,有的耳后残留淡淡疤痕,但都挺直了脊背。讲台上,一位归灯队的老乐师正在调琴,指尖拨动七弦,试出一个低回的音。那是《归途》的第一句,也是忆童院每个清晨必奏之曲。
阿奴没有进去。她转身走向后山,在桃树旁立定。那株树已抽出嫩芽,枝条柔软如少女垂发。她伸手轻抚树干,忽然听见身后脚步声。
是司马昱。
他穿一身素色深衣,未佩玉带,也无仪仗随行,只背着一只旧竹箧,像个寻常书生。他在三步外停下,静静看着她。
“你来了。”阿奴没有回头。
“我走了三千五百里。”他的声音很轻,“从建康到河套,一路都在读你写的《醒者之责》。”
风吹动他的衣袖,露出腕间一道陈年刀痕。阿奴知道那是哪来的??三年前他在宫变中替一位乳母挡下刺客的匕首。那时满朝文武噤若寒蝉,唯有他站了出来,说了一句让史官惊笔的话:“贱民之命,亦系天心。”
“你觉得我说得对吗?”阿奴问。
司马昱走近几步,放下竹箧,从中取出一卷泛黄的册子:“这是我祖母留下的日记。她是‘净血计划’最初的记录员之一。”
阿奴接过,翻开第一页,字迹娟秀而压抑:
>“癸酉年冬,沈兰博士最后一次会议发言被截断。她说:‘如果真理必须以孩童的眼泪为代价,那这真理本身便是罪恶。’当晚,她被带走。次日,所有关于她反对意见的档案消失。我藏下了这份手稿,若百年后有人读到,请记住:我们曾明知错误,却选择沉默。”
纸页末端盖着一枚褪色的朱印??“晋室秘档?禁阅”。
阿奴的手指停在那里,久久未移。她终于明白,为何司马昱能成为第一个公开清算“清源令”的帝王。不是因为他权力最大,而是因为他血脉深处流着愧疚的血。
“你们皇族也有觉醒的时候。”她低声说。
“可觉醒来得太迟。”司马昱望着桃树,“一百二十七个孩子获救,可谁来救那些没能活到今天的?谁来替她们写下名字?”
阿奴抬起头:“我已经开始写了。每一夜,我都记下一个名字。哪怕只有一个字,我也要让她们存在过。”
司马昱点头,忽而一笑:“你知道吗?我在建康下令拆除皇宫西侧偏殿时,工人们在夹墙里发现了三百二十七枚铜牌??全是失踪女童的身份铭牌。它们本该被熔毁,却被某个不知名的工匠偷偷封存。”
阿奴闭上眼。三百二十七个名字,三百二十七次吞咽下的哭声。
“我把它们全带来了。”司马昱打开竹箧底层,捧出一方红布包裹。他缓缓展开,铜牌排列整齐,每一块上都刻着亭名与编号,有些还附着小小画像或手写诗句。
阿奴跪了下来。
她一块一块拾起,用袖口擦拭锈迹,念出上面的名字:“辰亭?小兰”、“巳亭?阿菱”、“午亭?招娣”……直到手指触到最后一块??“子亭?阿奴”。
她猛地一震。
那是她的名字。属于另一个“阿奴”的名字。编号不同,出生年月也不同,可名字确确实实写着“阿奴”。
“这不是你。”司马昱轻声道,“这是第七代实验体,生于你被救出后的第九年。她活了四个月零七天,死于星核初次共振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