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深吸一口气，望向远方。
“接下来我想做一部新片，叫《放映员》。讲那些默默把电影送到山沟、矿区、边境哨所的人。他们不是明星，没人记得他们的名字，但他们让无数人第一次看见世界。”
“预算多少？”
“不知道，大概两三百万起步吧，主要靠众筹和公益基金。”
“我投一百万。”他说得干脆。
“不用你施舍。”
“这不是施舍。”他语气平静，“是你让我重新理解了影视的意义。以前我以为内容是为了流量服务，平台是为了资本扩张。但现在我知道，有些影像的存在本身，就是反抗。我愿意为这种反抗买单。”
她看着他，许久才轻声说：“谢谢你，没有在我脆弱的时候出现，而是在我坚强之后。”
他笑了：“那样的你，才值得并肩。”
车子最终停在一家街角咖啡馆前。店面不大，招牌是手写的“胶片与晨光”，门口摆着一台旧式电影海报架，上面贴着《真实》的剧照。推门进去，木质地板吱呀作响，墙上挂满了黑白老照片：费里尼、小津安二郎、王家卫、贾樟柯……还有一张她去年在云南放映时的背影照，题字是：“她带来的不只是电影，还有光。”
店员是个戴眼镜的年轻人，见到她立刻惊喜：“林导！您来了！我们今天特意准备了‘导演特调’??浓缩咖啡加一滴玫瑰露，寓意‘苦尽甘来’。”
她笑出声：“你们太会起名字了。”
两人坐下，服务员端来咖啡。苏宁搅动着杯中的液体，忽然说：“其实我父亲临终前跟我说过一句话，我一直不懂，直到看到你在云南放电影那天的照片。”
“什么话？”
“他说：‘电影不是生意，是灵魂之间的对话。’我当时嗤之以鼻，觉得老头子浪漫过头。可后来我发现，真正打动人的作品，从来不是算出来的ROI（投资回报率），而是某个深夜，有人因为一段影像流下了眼泪。”
林云笑低头啜了一口咖啡，温热顺喉而下，仿佛点燃了体内某根久未跳动的神经。
“你知道我现在最大的恐惧是什么吗？”她问。
“你说。”
“不是失败，不是没钱，也不是没人看。而是有一天，我会习惯这种坚持，然后开始享受别人的赞美，最后不知不觉变成了我自己曾经批判的那种人??用情怀包装功利，拿理想当营销工具。”
苏宁凝视着她：“那你怎么办？”
“每天提醒自己一件事：我不是救赎者，我只是记录者。观众不需要我拯救，他们只需要被看见。就像那个小女孩说的，她不想被帮助，她只想知道??世界上有没有人跟她一样？”
咖啡馆角落的老唱机自动启动，传出邓丽君《恰似你的温柔》的旋律。歌声悠扬，像是穿越了时光隧道，落在这间小小的屋子里。
一位老人拄着拐杖走进来，看到墙上的照片愣了愣，随即走向柜台：“老板，今天放什么电影？”
“今晚七点，《城南旧事》，公益场，免费观看。”店员答道。
老人点点头，掏出五块钱放在桌上：“那我也买一张票。就算免费，我也得付钱。不然，就不叫看电影了。”
林云笑心头一震。
她起身走过去：“爷爷，我是这部电影的放映负责人，您这份心意我收下了。但请您务必坐下来看，这是我们该给您的。”
老人打量她一眼，忽然笑了：“你就是那个背着投影仪跑山沟的姑娘吧？我在县电视台看过报道。好啊，现在的年轻人还能干这事，不容易。”
“您以前看过这部片子吗？”
“六十年前看过一次，还是在公社大院里。那时候银幕是白床单钉的，放映机冒烟，声音滋啦响。但我们都看得哭成一片。人生啊，有时候比电影还苦，但也正因为这样，才更需要电影。”
他说完，颤巍巍地坐下，从怀里掏出一副老花镜戴上，认真翻看节目单。
林云笑回到座位，眼底湿润。
“听见了吗？”她对苏宁说，“我们不是在给予，是在偿还。偿还这个时代欠普通人的一场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