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是我最信任的学生。”沈砚闭目,“他曾问我:‘老师,如果天下人都说谎,你说真话还有意义吗?’我说:‘正因为如此,才更要说。’可他后来选择了另一条路??用谎言去战胜谎言。”
周砚舟握紧默语剑:“他在哪?”
“就在京师。”沈砚睁开眼,“如今他是御前讲官,深受新帝信赖,主管‘正言司’,专司审查民间言论。他已经不用刀兵,而是用文字杀人。删改史书,篡改奏章,把异见者的名字从档案中抹去……比当年‘影太子’更可怕的是,没人觉得这是暴政,因为他们都说:‘这是为了稳定。’”
周砚舟浑身发冷。
“所以你回来,不只是为了见我?”
“是。”沈砚站起身,走到墙边,揭下一块松动的砖石,取出一卷焦黄竹简,“这是我这些年搜集的证据??七十二位学者被秘密囚禁,三十八所私塾遭查封,上百份民间诉状被截留销毁。他们的声音,都被‘正言司’吞进了肚子里。”
他将竹简递来:“我要你带回中原,交给千言园。但不是现在。等时机成熟,当人们再次相信‘说话有用’的时候,再把它公之于众。”
“那你呢?”
“我还要走。”沈砚重新裹好伤口,“西部还有几个地下讲堂等着我去联络。另外……‘承光君’虽已悔过,但他父亲‘影太子’并未真正伏法。据线报,他已在龟兹极北之地集结残部,意图东山再起。这一次,他们不再烧书,而是制造混乱??让所有人怀疑彼此是否还在说真话。”
周砚舟凛然:“他们要摧毁信任?”
“正是。”沈砚点头,“当人与人之间不再相信对方的话语,社会就会崩塌。那时候,不需要皇帝下令禁言,百姓自己就会闭嘴。”
两人再度陷入沉默。
良久,周砚舟起身,将默语剑轻轻放在桌上:“这把剑,你留着吧。你说过,它斩的是谎言。而我现在要去的地方,需要的是言语本身的力量。”
沈砚望着他,眼中闪过一丝欣慰:“你终于懂了。”
次日清晨,雪停。周砚舟独自下山,背影渐行渐远。沈砚立于烽火台顶,目送他消失在云海之间。随后,他转身走入暗道,身影没入大地深处。
一个月后,周砚舟回到千言园。
他没有提起见过沈砚,也没有展示那卷竹简。只是召集所有弟子,在心树林举行了一场特殊的“言祭”。
百人围坐一圈,每人手持一盏言灯,轮流讲述一段亲身经历??
有农妇说起丈夫被征役致死,官府却谎称病故;
有书生回忆父亲因批评税制被革除功名,郁郁而终;
有盲女哽咽道:“我从未见过光,但我听过真话,那就是我的光。”
讲至深夜,柳知微起身,从怀中取出一页纸,朗声念道:
>“有一种暴力,不流血,却杀人于无形。
>它不让你说,也不让你信别人说。
>它叫‘遗忘’,也叫‘合理化’。
>但我们拒绝遗忘,因为我们记得疼痛。”
全场静默,继而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就在此时,一名快马驿使飞驰入园,呈上一封八百里加急密函??
原来是京师传来消息:正言司突袭三大书院,以“传播虚假舆情”为由逮捕十七名教授,并宣布即日起施行“三级言论审核制”,凡未经备案的出版物一律视为非法。
更令人震惊的是,官方发布了一份《断章录》修订版,其中多处核心章节被删改,甚至加入了“顺从乃民之本分”之类的语句,署名仍为“沈砚遗著”。
园中群情激愤。
“他们竟敢亵渎先生之名!”阿烈怒极拔刀,却猛地想起自己已无左臂,只能狠狠砸向地面。
周砚舟却异常平静。他取出那只一直锁在柜中的铁皮书筒,打开,正是那卷沈砚所托的竹简。
“时候到了。”他说。
三日后,千言园发布《驳伪书檄》,全文三千言,逐条对照原版《断章录》与伪修订本,揭露篡改之处,并附上当年沈砚亲授弟子联名作证。檄文末尾写道:
>“沈砚或隐或现,但精神不死;
>真话或抑或扬,但火种不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