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请他发言。
顾行之上台,望着满屋子的年轻学者、企业代表、记者,沉默片刻,然后缓缓开口:
“我研究劳动伦理二十年。
以前我以为,伦理是关于规则、制度和正义的;后来我明白,它其实是关于人。
劳动的尊严,不在于产出,而在于那份诚实——一份不说谎的存在方式。
三机厂的那些人,他们没有写诗,也没有发明机器,可他们让这座城市有了呼吸。
他们的手,比钢铁还硬,也比钢铁更温暖。
今天我们谈‘工业遗产’,请不要忘记,他们不是‘遗产’,他们曾经活着。”
他顿了顿,语气低了下去:
“我有一个朋友,叫赵铁民。他一辈子在这厂干活。厂没了,他卖油条;油条摊也被赶了,他就病了。
他死时没留下什么,但我想,他的生命,比很多纪念碑都重。”
会场安静了几秒。
有人轻轻鼓掌。
但掌声像一阵风,很快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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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结束后,他一个人去了兰河北岸。那座小山坡还在,只是坟头草长得更高。
他拨开草,找到了赵铁民的墓。墓碑简单,上头的字早被风蚀去。
他拿手帕擦了擦,露出模糊的刻字:“赵铁民,1959–2014。”
他蹲下来,把带来的豆浆放在墓前。
“赵叔,你看,现在都喝拿铁豆浆了,三十块一杯。你那摊油条要是开在商场里,估计也得挂个英文名。”
他笑了笑,眼眶却湿了。
“你说,咱活一辈子图个啥?你那时候说,‘人干活是为了能活得像个人。’
我现在想,这句话也许就是哲学。”
风吹过,坟头的草低下去,又直起。
远处传来寺庙的钟声,与风声混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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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下山时,遇到几个背着相机的年轻人。
他们是拍纪录片的,问他:“叔,这里真有工人埋着吗?”
他点头。
“那我们能拍几张吗?现在流行工业题材。”
他苦笑:“拍吧,但别拍成风景。”
他们没听懂。拍了几张后走了。
顾行之看着他们的背影,忽然想到:历史正在被一代代人重新包装、重新售卖,而那些真正经历过的人——他们的手、他们的汗、他们的痛——全被模糊成素材。
他明白,赵铁民不会再被记住。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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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降临,兰河的霓虹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