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苔丝终于说。
她的母亲不能抑下被姑娘的同意召唤起的婚事幻想念头。
“那就好啦!凭着这么漂亮的姑娘,这是大好的机会!”
苔丝恼烦地笑笑。
“我希望它是一个挣钱的机会,不是别的什么机会。你最好别四处去说那种傻话。”
德北菲尔太太没有应诺。她不能保证在访客来作了那样的评价之后,她能不感到足够的骄傲,大肆去说。
事情就这样安排了;年轻姑娘写了信,同意在要求她去的任何一天准备前往。她及时地接到了通知,德伯维尔太太很高兴她的决定,一辆弹簧大车将在后天派来,到谷顶迎接她和她的行李,那时候她一定要做好准备起程。德伯维尔太太的笔迹似乎十分有男子气的筋骨。
“一辆大车?”昭安·德北菲尔半信半疑地咕哝说,“应该派一辆结婚马车来接她的本家才是。”
终于决定了她的去向,苔丝少了些坐卧不宁神不守舍,想着可以做不太累的活挣钱为她的父亲买一匹马了,她就带着自信打理自己的事了。她本来希望在学校里当一名教师,但是命运似乎注定了另作安排。心智上她比她的母亲成熟得多,德北菲尔太太关于她的婚姻的期望,她一时也没有当作正经严肃的事看。那孩子心的女人几乎从女儿出生之年就开始为她寻找良好匹配了。
7
在约定她离开的早晨,苔丝破晓前就醒了——在黑暗的边缘时分,小树林里一直静静的,除了一只预言的鸟儿用清脆的声音歌唱着,证明它至少懂得一天的正确时刻,其余的则保持着沉默,好像对等地证明它是错的。她待在楼上打点行李,直到吃早饭的时候,她穿着平常日子穿的衣服下来,礼拜节日穿的衣服仔细叠好放在她的箱子里。
她的母亲抱怨说:“不穿得华华丽丽的,就去看你的老亲?”
“可我是去干活儿!”苔丝说。
“不错,对,”德北菲尔太太说,又用一种说私房话的口气说,“起头儿当然是装装样子……不过,我想,把你最好的一面亮出去才聪明。”
“好极了,我想你懂得最好的。”苔丝带着平静的弃置的态度说。
为了让母亲高兴,姑娘把她自己交到母亲手上,沉静地说:“妈,你喜欢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德北菲尔太太极其高兴这顺从。她先拿来一个大盆,把苔丝的头发洗得那么彻底,以至干了梳起来看上去有早时的两倍多。她用一根比往常更宽的粉红色带子扎起来。然后把苔丝游乐会那天穿的白色的衣衫给她穿上,空盈松肥,补衬着她蓬松的头发,给了她正发育的身体充分的成熟,以致令人对她的年龄产生了错觉,把她当作一个成年女人看待,其实她比一个孩子大不了多少。
“我可说啊,我袜子后跟上有个洞!”苔丝说。
“不用在意你袜子后跟上的洞,它们也不说话!我做姑娘的时候,只要有一顶漂亮的帽子,鬼才能看见我的脚跟!”
她的母亲在姑娘容貌上的骄傲引得她后退几步,像一个画家从画架前退开,打量着她作品的整体。
“你一定得自己看看!”她叫着,“比你那一天好多啦!”
镜子仅有那么大,一次只能照出苔丝身体的一小部分,德北菲尔太太就在窗户外面挂上一件黑外套,把窗玻璃装成了一面大镜子,这是村里人打扮时的习惯做法。这一些做完了以后,她下楼去她的丈夫那里,她的丈夫正坐在下面的屋子里。
“我告诉你说吧,德北菲尔,”她欢天喜地说,“他决不会不爱她。不过千万千万,你不要对苔丝说太多他喜欢她的话,这机会让她得到了。她是这么古怪的姑娘,那就会叫她讨厌他了,她又不肯去那里了,即便事到如今了。要是什么什么都顺顺溜溜地下来,我一定好好报答报答斯泰格弗特路那个牧师,告诉了咱那话——亲爱的,好男人哪!”
可是,当姑娘动身的时刻临近了,这时候穿戴打扮之初的兴奋过去了,一丝疑虑又在昭安·德北菲尔太太的心里生下了,促使这位主妇说,她要送送女儿,送到山谷斜坡开始陡峭向上通到外边世界的那个地点。在那个坡顶,苔丝的箱子已经让一个小伙儿用手推车头前送到山坡顶上,预备好了。
看着他们的母亲戴上了帽子,孩子们吵吵嚷嚷着要和她一起去。
“我一定去送送姐姐,她要去嫁给咱的阔堂兄啦,要去穿好衣裳啦!”
“不!”苔丝脸一红,赶紧转回身来说,“我不再听这些!妈,你怎么把这些东西塞进了他们的脑瓜?”
“去干活,我的宝贝儿,给咱的阔本家干活,去挣够钱买匹新马。”德北菲尔太太劝解说。
“我走啦,爹。”苔丝喉头哽塞说。
“走吧,我的闺女,”约翰先生从胸膛上抬起头来说,在这个早晨重要的时刻,他喝得有些过量,昏昏沉沉地打起盹来,“好,我希望我的年轻朋友能喜欢他自己血统的这么漂亮的一个人样子。告诉他,苔丝,咱是败家啦,败惨啦,原先的富豪败下来,我将把名头卖给他——对,卖了它——不要出玄的大价钱。”
“不能少了一千镑!”德北菲尔夫人叫嚷着。
“对,告诉他——我就要一千镑。嗯,我少要一点儿,等我再想想。名头给他。这会比加在可怜的蠢货身上更增光。告诉他,出一百镑吧——不过,我也不计较这些事了——告诉他,五十镑——二十镑!对,二十镑——那是最低了。夫人,家族荣誉到底是家族荣誉,不能再少了一个便士!”
苔丝的眼睛充满了泪水,喉头哽住了,她说不出内心的感受。她赶紧转身走出去。
于是姑娘和他们的母亲一起走了,苔丝身旁一边一个孩子,握着她的手,时常出神地看着她,好像在看一个要去做大事的人;她的母亲和一个最小的紧跟在后头;这一小群人构成了一幅贞节的美丽被纯真护卫的画面,后头跟着头脑简单的虚荣。他们一路走到开始上坡的地方,从川翠济来的车在坡顶上接她,这个界域的约定省了马在最后的山坡上费力。远在第一座山后,莎士屯壁立的村居突破了山脊线。山坡边高高的大路上一个人影也没有,除了他们先头打发来的小伙儿,坐在手推车的车把上,那车子上装着苔丝的全部家当。
“在这里等一会儿,马车很快就来了,肯定的,”德北菲尔太太说,“不假,我看见它在那儿了。”
它来了——从最近的高地顶后面突然出现,停在傍着小推车的小伙儿旁边。她的母亲和孩子们因此决定不再走了,苔丝跟他们匆匆道别,移转脚步上山。
他们看见她白色的形体接近了那辆装了弹簧的车,她的箱子已经放在车上了。可是在她完全走到车紧跟前之前,又一辆车从山顶的树丛间射出,转过路那边的弯儿,经过了行李车,停在苔丝旁边,苔丝仰头一看,好像大吃了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