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晏那封意有所指、暗含警告与离间的短信送达后,石埭县城表面的平静下,暗流骤然变得汹涌湍急。
刘癞子收到信的当晚,其位于码头附近的私宅灯火通明至深夜,手下几个核心头目进进出出,气氛凝重。据张虎远远观察,刘癞子似乎大发雷霆,摔了茶杯,但随后又与心腹密谈良久。次日,码头上的盘查陡然收紧,对所有进出货物,尤其是来自东山方向或形迹可疑的,检查得格外仔细,甚至有些“鸡蛋里挑骨头”的意味。同时,刘癞子手下与闵家庄那边的日常联系,似乎中断了。
另一边,严书吏通过巧妙安排,让“河滩抢匪可能与码头有关”的风声,如水面涟漪般,悄无声息地荡入了东山。闵家庄的反应比预想的还要快。第三日,闵家的马队便出现在码头附近“巡逻”,领头的正是那日河滩救援的冷面年轻人,据说是闵德昌的侄子闵少峰。他们虽未与刘癞子的人发生直接冲突,但双方人马在码头区域相遇时,眼神交汇间都带着明显的警惕与敌意。空气中弥漫着剑拔弩张的气息。
冯简似乎也嗅到了不寻常,称病告假的频率又高了,但在县衙内,他召见钱书吏等人的次数却多了起来,密谈时间也更长,显然在密切关注局势,并可能暗中与某方保持联络。
迟晏冷眼旁观这一切。他的离间计和施压,显然已经奏效,成功地在刘癞子与闵家之间埋下了猜忌的种子,并激化了矛盾。刘癞子现在必然疑心闵家是否在借河滩之事做文章,甚至怀疑县衙掌握了不利于他的把柄;而闵家则因货物被劫、线索指向码头,对刘癞子充满了愤怒与不信任。双方原本就脆弱的合作关系,出现了清晰的裂痕。
然而,这仅仅是开始。裂痕不等于决裂,猜忌也可能在外部压力下暂时搁置。迟晏需要再加一把火,并给出一个让刘癞子不得不“选边站”的理由。
“三日之约”的最后期限到了。这一日清晨,迟晏并未派人去催问刘癞子,而是直接下令,让张虎、赵小五带领那五名训练过的衙役,扛着“石埭县码头稽查”的旗帜,带着验货单据和简易的度量衡工具,正式进驻那个已在码头入口处搭建好的木棚。同时,他派了两名书吏随行,负责记录和初步核定税目。
没有锣鼓喧天,没有大队人马,就这么七八个人,打着官府的旗号,在无数双或惊愕、或好奇、或敌视的目光注视下,走向码头。
消息瞬间炸开!新县令真的动手了!在乔家案余波未平、与刘癞子谈判未果的情况下,竟然真的把稽查点摆到了码头眼皮底下!
码头顿时一片骚动。苦力、船工、商贩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交头接耳。刘癞子手下的混混们则聚拢起来,面色不善地围在木棚附近,眼神凶狠地盯着那几个略显紧张的年轻衙役。
张虎站在木棚前,环视四周,朗声道:“奉知县大人令,自即日起,于此设立码头临时稽查点。所有进出码头货物,均需接受查验,依法纳税。合法经营,受官府保护;偷漏走私,严惩不贷!望各位商户、船主周知配合!”
声音洪亮,在嘈杂的码头上空回荡。
混混中一个头目模样的人,阴阳怪气道:“哟,官府这是要收买路钱啊?这码头一向是刘爷照看着,什么时候轮到你们来指手画脚了?”
赵小五上前一步,瞪眼道:“放屁!这是朝廷法度!石埭县内,所有商货通行,都需接受官府稽查!刘掌柜若是守法商人,自当配合,难不成他还想抗法?”
那头目被噎住,一时不敢接“抗法”的帽子,但脸上怒气更盛,手按在了腰间暗藏的短棍上。气氛顿时紧张起来,围观的苦力船工纷纷后退,生怕波及。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只见胡疤子带着十几个精壮手下,分开人群,快步走来。他脸色阴沉,目光扫过木棚和衙役,最后落在张虎脸上。
“张班头,赵兄弟,这是唱的哪一出?”胡疤子语气不善,“三日期限未满,我家刘爷尚未答复,贵县便如此行事,未免太不将码头放在眼里了吧?”
张虎不卑不亢:“胡管事,三日之约,乃是给刘掌柜考虑合作方式之期。然设卡稽查,乃官府定策,不会因任何人、任何事更改。今日设点,正是依令行事。刘掌柜若愿合作,现在便可派人来商议具体章程。若不愿……”他顿了顿,提高了音量,“官府依法稽查,亦无人能阻!”
“好一个‘无人能阻’!”胡疤子冷笑,“这码头水深,张班头带这几个人,怕是不够看。若是磕着碰着,伤了官府体面,可不好看。”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张虎心头一紧,但想起迟晏的嘱咐,挺直腰板:“我等奉公执法,何惧之有?若有人胆敢冲击官府稽查,便是造反!县衙牢房和刑场,正虚位以待!”
双方剑拔弩张,冲突一触即发。围观众人大气不敢出,一些胆小的已经开始悄悄溜走。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都住手!”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人群分开,刘癞子本人,在一个瘦高文士模样的人陪同下,缓步走了过来。刘癞子年约五十,身材不高,微微发福,面皮白净,若非眼神中偶尔闪过的狠厉,倒像是个富家翁。他今日未带太多随从,只那文士和两个贴身护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