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勇,退下。”刘癞子淡淡道。
胡疤子不甘地瞪了张虎一眼,带人退到刘癞子身后。
刘癞子走到木棚前,看了看那面简陋的旗帜,又看了看严阵以待的衙役,最后目光落在张虎身上,露出一个看似和煦的笑容:“张班头辛苦了。下面的人不懂事,冲撞了各位,还望海涵。”
张虎拱手:“刘掌柜客气。我等奉命行事,公事公办。”
“好一个公事公办。”刘癞子点点头,话锋一转,“迟大人的信,老夫收到了。河滩之事,老夫也有所耳闻。码头事务繁杂,难免鱼龙混杂,让一些宵小之辈混入,惊扰了闵家,也惊动了官府,是老夫管理不严。”
他这话,看似认错,实则将自己摘了出去,将责任推给“宵小之辈”,同时提到了“闵家”和“官府”,隐含试探。
张虎按照迟晏事先的交代,答道:“刘掌柜明白就好。县尊大人整顿码头,正是为了清除这些‘宵小’,维护公平,保障像刘掌柜这样守法商户的利益。只要码头配合官府,依法经营,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和心怀叵测之人,自然无处容身。”
这话绵里藏针,既肯定了刘癞子“守法商户”的身份,又点明要清除“见不得光的勾当”和“心怀叵测之人”,并再次强调官府主导。
刘癞子眼中光芒闪动,沉默片刻,忽然笑道:“张班头言之有理。码头确实需要整顿。迟大人锐意进取,老夫佩服。这样吧,”他看向身边的文士,“孙先生,你留下,与张班头、赵兄弟他们好好商议一下,这稽查点如何运作,才能既合乎朝廷法度,又不影响码头正常生计。需要码头提供什么便利、人手,尽管提。该缴的税,一文不会少。”
此言一出,众皆愕然。刘癞子竟然……妥协了?虽然只是派了个师爷来“商议”,但态度已然转变,等于默认了县衙设卡稽查的存在,并愿意配合!
胡疤子等手下更是难以置信,欲言又止。但刘癞子一个眼神扫过去,无人敢出声。
那姓孙的文士上前一步,对张虎拱手:“在下孙不二,忝为刘爷账房。张班头,赵兄弟,还有几位差爷,请移步棚内,我们详谈?”
张虎与赵小五对视一眼,压下心中惊异,点头道:“孙先生请。”
一场看似不可避免的冲突,竟以刘癞子的突然让步而暂告平息。衙役们松了口气,开始与孙不二等人进入木棚商议细则。围观人群渐渐散去,议论纷纷。
消息火速传回县衙。迟晏听完张虎的详细禀报,脸上并无太多意外之色,只是微微颔首:“刘癞子是个聪明人,懂得审时度势。”
严书吏不解:“大人,刘癞子为何突然让步?莫非是被我们吓住了?还是他与闵家真的闹翻了?”
迟晏道:“两者皆有,但更关键的是,他看到了更大的风险和我们给出的‘出路’。我那封信,提醒他闵家货物的‘价值’,暗示我们知道内情。河滩风声传到闵家,闵家必然怀疑他黑吃黑,双方信任破裂。此时若再与官府硬扛,他将同时面对闵家的猜忌报复和官府的严厉打击,腹背受敌,处境极危。相反,暂时向官府让步,配合稽查,虽然失去部分‘灰色’控制权,却能得到官府的‘认可’和一定程度的‘保护’,可以集中精力应对闵家的压力,甚至可能借官府之手,打击闵家,巩固自己在码头的‘合法’地位。这是一道不难的选择题。”
“原来如此!”严书吏恍然大悟,“那接下来我们……”
“接下来,便是将‘稽查点’做实。”迟晏目光深邃,“孙不二来谈,必会讨价还价,试图保留尽可能多的自主权和控制力。张虎他们不必在细节上过多纠缠,核心原则必须坚持:稽查人员以县衙为主,码头协助;税收必须由县衙胥吏核定、开票、入库;所有货物进出必须有详细记录,以备核查。至于具体操作流程、人员配置比例、码头提供何种便利,可以适当让步,以示诚意。最重要的是,要尽快开始实际稽查,树立权威,获取真实信息,尤其是……关于闵家货物的信息。”
他顿了顿,又道:“同时,让陈老仆继续散播消息,就说刘癞子识大体,顾大局,主动配合官府整顿码头,是个‘守法良商’。这话,既是对刘癞子的安抚和‘定性’,也是说给闵家和冯简听的。”
“卑职明白!”严书吏领命而去。
迟晏独自站在窗前,望着码头的方向。智取码头的第一步,算是成功了。他成功地将一根楔子打入了刘癞子的独立王国,为后续监控货流、获取证据、乃至分化三虎联盟打下了基础。刘癞子的妥协,固然是迫于形势,但也说明了此人重利、识时务,未来或许真能成为某种程度上的“合作者”或制约闵家的力量。
但闵家绝不会坐视码头失控,他们与刘癞子的矛盾已然公开化,接下来很可能会有更激烈的动作。冯简和县衙内部的暗桩也不会闲着。而乔家案、东山劫案、李猎户失踪案的调查,仍需在重重阻力下艰难推进。
石埭的这盘棋,已然进入中盘绞杀。他虽暂时赢得一先,但对手的反扑,必将更加凶猛。他必须步步为营,既要巩固码头成果,深挖闵家线索,又要防备来自各方的明枪暗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