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头稽查点的设立与刘癞子的“合作”姿态，如同投入深潭的第二块巨石，在石埭激起的波澜远超乔家案。表面看，是县衙权威的一次扩张，刘癞子“识时务”的一次妥协。但水面之下，潜流因这新的力量平衡而变得更加狂暴、诡异。
最直接感受到威胁的，无疑是闵家。
闵家庄内，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正厅里，闵德昌阴沉着脸，指节一下下敲击着紫檀木的桌面，发出单调而令人心慌的声响。下首坐着他的侄子闵少峰，以及几个心腹管事，皆屏息凝神。
“刘癞子……哼，好一个‘守法良商’！”闵德昌的声音嘶哑，带着冰冷的怒意，“前脚刚劫了我的货，后脚就去抱县太爷的大腿。这是要撇清干系，还是想借刀杀人？”
“叔父，码头稽查点一设，咱们的货进出就难了。”闵少峰年轻气盛，脸上带着愤懑，“孙不二那老狐狸精得很，跟衙门的人搅在一起，以后每批货都得过明路，还怎么走？”
“走？”闵德昌冷笑，“现在不是怎么走的问题，是怎么活的问题！刘癞子这一手，等于是把咱们的命脉递到了那姓迟的手里！稽查点一开，过往货物明细全在衙门眼皮底下，你以为那迟晏是吃素的？他盯上咱们，不是一天两天了！李猎户的事，河滩的事，他恐怕早就疑心了！”
一个管事小心翼翼道：“老爷，会不会是刘癞子故意放风，引衙门来查咱们，好独吞……”
“独吞？”闵德昌眼中寒光一闪，“他刘癞子有那个胃口吗？没了咱们的货，他那码头就是个空壳子！他是怕了！怕咱们跟他算河滩的账，更怕那姓迟的拿着咱们的货找他麻烦！所以抢先一步，把自己摘出去，把咱们顶到前面！”
他站起身，踱了几步：“这姓迟的，比我想的还难缠。乔家被他打了个措手不及，刘癞子又被他唬住了。接下来，他的刀，就该砍到咱们头上了。”
“那咱们怎么办？总不能坐以待毙！”闵少峰急道。
闵德昌停下脚步，目光投向厅外黑沉沉的夜色：“乔永年那个废物，被一张传票就吓得不敢出门。刘癞子也是个没骨头的。指望不上他们了。”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冯简那边，最近有什么消息？”
另一个管事回道：“冯县丞那边递过话来，说迟晏盯得紧，县衙里他也不好动作太大，让咱们……自己小心，最近收敛些，别被抓到把柄。”
“收敛？”闵德昌嗤笑，“现在收敛，来得及吗？那迟晏是冲着咱们的根来的！他查码头，查货流，下一步就是查后山！李猎户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始终是个祸患。”
他眼中闪过一抹狠厉：“既然避不过，那就先下手为强！不能让他顺藤摸瓜查到后山！”
“叔父的意思是……”
“后山的‘老营’，不能留了。”闵德昌决然道，“连夜转移能转移的东西，痕迹处理干净。至于那些……”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知道太多的，一并处理掉，做得干净点，就说是……遭了山匪。”
闵少峰倒吸一口凉气：“叔父，那里头还有咱们不少老人，还有刚运进去的一批‘生货’……”
“顾不了那么多了！”闵德昌打断他，“断尾求生！东西没了可以再找，人没了可以再招，但要是被官府抄了老窝，咱们闵家就全完了！少峰，你亲自带可靠的人去办，记住，要快，要干净！天亮之前，必须办妥！”
“是！”闵少峰不敢多言，领命而去。
闵德昌又看向那个与冯简联络的管事：“你去告诉冯简，让他想办法，无论如何，拖住迟晏几天，别让他有空往东山来。另外……乔家那边，也给他递个话，唇亡齿寒的道理，他乔永年应该懂。要是闵家倒了，下一个就是他乔家！”
就在闵家紧锣密鼓准备销毁证据、断尾求生之际，县衙里的迟晏，也并未因码头初定而松懈。他敏锐地察觉到，近日县衙内冯简一系的人，似乎有些异样的“活跃”。钱书吏对账目的拖延变本加厉，甚至几次“无意”中透露出对码头稽查“劳民伤财”、“影响生计”的担忧。刑房一些衙役对东山劫案的走访也变得异常“积极”，但带回的多是些无关痛痒甚至互相矛盾的信息，似乎在有意混淆视线。
更让迟晏警惕的是，陈老仆从码头孙不二那里隐约听到风声，说闵家庄近日似乎加强了戒备，后山方向夜里时有动静，但具体不详。
“闵家要动。”迟晏在书房中，对严书吏道，“他们怕了。码头被卡，刘癞子倒向，他们知道下一个目标就是他们。狗急跳墙，要么拼死一搏，要么……销毁证据，断尾求生。”
“大人，那我们是不是应该……”严书吏眼中露出急切。
“来不及了。”迟晏摇头，“冯简在县衙拖住我们，就是给闵家争取时间。我们现在没有确凿证据，无法直接搜查闵家庄，更别说后山禁地。强行去，只会打草惊蛇，甚至可能落入陷阱。”
他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断：“不过，他们想断尾，也没那么容易。严书吏，你立刻带张虎、赵小五，再挑两个绝对信得过的弟兄，换上便装，连夜出发，不要走大路，绕小道靠近东山，特别是闵家庄后山方向。不要进庄，也不要靠近后山明面的路口，就在外围高处，盯着！看他们夜里有什么动静，有没有人员物资异常调动，尤其是往后山深处去的。记住，只观察，记录，不要暴露，不要交手！若被发现，立刻撤离，安全第一！”
“是！”严书吏明白此事重大且危险，肃然领命。
“另外，”迟晏叫住他，“让陈老仆想办法，给刘癞子递个话，就说闵家庄近日恐有异动，或许与他码头有关，让他也留神。话要递得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