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也看到了梅树开花时留下的字迹,读到了母亲临终前未曾公开的遗诏:“吾一生谨言慎行,终不得丈夫一眼真心。若有来世,愿做市井妇,骂街哭闹皆由心。”
他伸手摸向腰间玉佩,那是父皇赐予的“缄口令”,象征帝王对天下言论的绝对掌控。如今玉佩表面竟出现细密裂纹,仿佛承受不住某种无形压力。
“朕……真的能决定谁该说,谁不该说吗?”他问自己。
门外传来脚步声,太监低声禀报:“启禀陛下,南方八州上报异象??百姓自发拆毁‘禁言碑’,并将历代删改的典籍重新誊抄,供于祠堂。另,东海渔民献上奇石,上有天降文字:‘真史不在宫中,在民心之间。’”
皇帝闭上眼,许久未语。
直到窗外一声春雷炸响,惊起檐下宿鸟。他猛然起身,抽出案上朱笔,在那份奏折背面写下八个大字:
**“不剿、不查、不禁、不惧。”**
随后亲手将其投入火盆。
火焰升腾,映红了他的眼。他喃喃道:“我也想说一句……我喜欢画画,不想当皇帝。”
话音落下,殿顶横梁忽然掉落一块陈年木屑,形状竟如一支毛笔。他拾起,指尖微颤,竟忍不住在墙上勾勒起来??画的是童年时曾在御花园追逐的一只蝴蝶。
那一夜,紫宸殿灯火通明。宫人远远看见,陛下伏案疾书,不知写了多久,最后将纸张叠好,藏入枕下。
次日清晨,宫中传出消息:皇帝下令开放皇家藏书阁,允许民间学子入内抄录被禁之书;废除“谤议律”,凡因言获罪者一律平反;并在京畿设立“纳言台”,任何人皆可登台陈情,无论贵贱。
朝臣哗然,却无人敢谏。因为就在诏书颁布的同时,京城上空乌云密布,雷声滚滚,云层中隐约浮现千万张人脸,齐声低语:
“你说得对。”
***
然而,在极北之地,静音阁遗址中的战火仍未熄灭。
那七盏幽绿青铜灯依旧燃烧,只是其中一盏已倾斜欲倒。残存的六名缄口卫围坐一圈,面容隐藏在黑袍之下,唯有眼中跳动着愤怒的火光。
“她正在瓦解我们的根基。”一人低吼,“言语本应受控,真理必须筛选!若任由愚民胡言乱语,秩序何存?”
“秩序?”另一人冷笑,“你可还记得,我们最初立誓守护的,是‘天下安宁’,还是‘权力安稳’?”
争论骤起,气氛剑拔弩张。
就在此时,地底传来震动,一道金光自北方射来,穿透厚厚冰层,直击中央铜鼎。鼎身铭文原本刻着“万世缄默,唯上是从”,此刻竟逐字逆转,化为:
**“万世发声,唯真是从。”**
“叛徒!”有人怒吼,“定是沈知言那一脉余孽作祟!”
“未必是叛。”第三人缓缓抬头,揭开兜帽,露出一张布满疤痕的脸,“我是沈知微,沈知言之妹。我曾在南方小镇烧毁五百卷‘悖逆诗集’,后来才发现,那些诗里写的,全是孤儿思母、戍卒念乡、农人盼雨……没有一句要造反。”
她站起身,声音坚定:“我来,不是为了毁灭缄口卫,而是为了让它重生。我们曾是沉默的守门人,如今,该成为言语的引路人。”
其余人沉默良久。
终于,最年长的一位颤巍巍起身,摘下胸前断裂锁链的徽章,放入火中熔化。金属流淌成一个新的符号??一把钥匙,插进一张开启的嘴。
“从今日起,缄口卫解散。”他说,“取而代之者,名为‘启言使’。我们将巡游天下,寻找那些仍不敢开口的人,陪他们说出第一句话。”
六人齐齐焚毁旧袍,换上素白衣裳,背上绣着一朵初绽的蓝莲。
他们离去时,风雪渐歇,天空破晓。身后静音阁轰然倒塌,废墟之中,一株蓝莲破土而出,迎着朝阳盛开。
***
岁月流转,十年光阴如水流逝。
心洲早已不再是孤岛,而成了世界的中心。湖心亭扩建为“言殿”,四面环水,每日都有无数人前来倾诉、忏悔、告白、抗议。每一句话都会被记录在无字之书中,也会在某个角落悄然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