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旭一震,忙将艄公请下来,自己坐到船尾摇动双桨,将船摇到距岸至少十丈远才慢慢停下来,又从袖中取出棉团塞住耳朵丶四处张望。
「不开窍的傻小子,倒是乖觉」,郑锦珠忍俊不禁丶含笑嗔骂了一句,看向舜英目光冷凝,「阿英,你如今身世已分明,此后有何打算」
前几天,元旻找一干知情人东拼西凑,凑出了她的身世——云妃与郑后主之女。元旻思索片刻,让那些人守口如瓶。
「一国之后,司南侯之女比妖妃之女好听得多」,当时他注视着她丶温情脉脉地安慰,「阿英,我必会让你的出身无半分瑕疵。」
可她们是同一个人啊,舜英默默想着,眉间浮起怅惘更重,对郑锦珠扬唇挤出苦笑:「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
郑锦珠肃然问:「我就问一句,如此进退维谷,你还想继续活吗?」
舜英苦涩地摇摇头:「我想活下去,可我更想走自己想走的路。」
郑锦珠眼里显出悲悯,温声劝慰:「不如意事常九八,可活着才有机会,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对面飘来一股幽寒淡香,舜英仔细一嗅,是郑锦珠的熏衣香。她闭上眼丶视野里陡然绽放一树红梅,深吸一口气,寒梅暗香丶素馨甜香混着龙涎木香在记忆里扑鼻而来。
眼前又闪过一张张脸,师父丶姨母丶武煊丶飞廉七星……以及最后的红衣乌发。
她睁开眼,舒展笑意:「我在这世间羁绊太多,再痛苦也要看看前头有什么,才会甘心。」
郑锦珠心放下大半,缓缓吐出一口气,正色道:「那咱们就说活着的打算。你从龙之功在前,又救过太后与陛下性命,如今更以一己之力招安五万虎威旧部,助陛下完全收服沪南——才十九岁便如此大功,朝廷有什么赐封够得上?」
舜英问:「除了那条路,还有别的方式么?」
「若昭王尚在,倒还有一线希望」,郑锦珠惨然笑笑,「毕竟对于他,册封儿媳与册封女儿并无多大区别,甚至你成为公主对他更有用。」
舜英会心点头:「所以,若要活,除非舍弃亲族性命丶离家去国,便真的只剩那条路。」
「你自小就被灌了满脑子忠孝礼义信,绝不会离家去国,更别说身后还连着三族性命」,郑锦珠眼里恻隐更重,「我常与阿旭说,陛下是他的四哥,更是一国之君,君王之威不容侵犯。阿英,你年初当着全天下人丶驳了他那么大个面子,如今可想好怎么收场?」
舜英心头一暖,满眼感激看着她,神色平静地说:「我会活下去,多谢娘娘提点……」
正要再说什么,一直盯着岸堤动静的元旭出声提醒:「岸上那几个像是隐蝠卫,陛下差人来寻阿姊了。」
「怕是一路都有人跟着,咱们回去吧。」舜英无奈笑了笑,见元旭并无反应丶才想起他耳朵塞着棉团。郑锦珠向他做了手势,元旭拔出耳中棉团丢入湖中,慢慢划着名船靠向岸边。
果然是天权属下内卫,一行人回去万木春后花园,廷尉卿正向元旻复命:从护国公府搜出的财物已归置清点完毕,还有一物不知如何处置。
那是从地底挖出的一个木盒,被油纸层层包裹,里里外外画满符篆,郑锦珠说是驭魂术的引子。打开木盒,是被郭越从郑尧嘉手里抢过丶不知转了几道丶最终落到郑载云手中的两绺头发。
舜英想把娘亲的和郑尧嘉的分出来,可纠缠的发丝都已黯淡枯槁,只轻轻一碰,两绺发丝都碎成了尘土。
又想到许一舟,那个辗转三千里丶拼死将她送到升阳的男人,藏着她那更幽暗隐秘丶不为世人所容的身世,在龙川湖底化作了泥。
她寻到了来处,却已永远失去了来处。
元旻见她神色不虞,于是挥退其他人,却也不知如何劝慰她。过了半晌觉得太过安静,又召来许姿作陪。
垂花门外忽然传来天枢的声音:「陛下,末将已将定光剑请回凰羽寺,特来复命。」
元旻一言不发,许姿却脸色一变,激动地站起来迎出门外:「孟师兄?」
天枢拜完元旻后起身,将许姿上下打量一番,惊喜地问:「阿姿,你怎么在这儿?」
元旻疑惑地扫视着他们二人:「认识?」
许姿兴奋得眼眶都红了:「当年爹爹南下一去不返,到我婚仪那天,就是孟师兄送我出门的。」
天枢是征和一朝的隐蝠卫成员,昭王还在时,诸王子都要与之避嫌,所以几乎从无来往。后来重建隐蝠卫调查根底以后,他也不过匆匆扫了一眼,只记得他是羽民九姓的「孟」之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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