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下放着一尊鎏金浮雕花卉纹三足香炉,乳白香雾冉冉流淌,以沉香之醇厚丶蕴雪松之温润丶合白檀之清苦微甘丶沁冰雪之凛冽,嗅之静气凝神丶清冷高贵。
宫室陈设似曾相识,香气似曾相识,正是十三年前她初受册封时,景和宫的模样。
披衣起身,走出寝殿大门,海棠花期已过,秋风卷着片片黄叶在空中飞舞,花圃里的茉莉和山茶都开得正好,茉莉花摇曳着碎玉琼枝,山茶托起层层叠叠玛瑙红,满庭馨香。
她像是住在一个凝固的时空,存放着冯姮心里关于元旻的一切活物和遗物,包括她——遗孀也是遗物。
她踱到后墙,那里栽着几树梅花,此时无花无叶丶唯有几光秃秃的枝桠张牙舞爪指向天空。
肩头传来柔软触感,旋即后背一暖,春羽将一件大氅披在她身上:「娘娘昏迷近半月,此时可感觉好些了?」
舜英目光扫过几株梅树:「腊梅?」
春羽一一指过去:「这是腊梅丶这是绿萼梅,这是红梅——大娘娘说庄王陛下最喜欢红梅,让奴婢们多种些。」
舜英表情一滞,眼里闪过惊异,旋即若无其事笑了:「他确实喜欢红梅。」
「娘娘都记起来了?」春羽脸上绽出狂喜,「御医果然料事如神,说娘娘所中之毒药性刚猛丶会冲撞经脉,或许歪打正着对娘娘头疾有益。」
「有些印象,不太清晰……我还记得母后最喜欢在北苑摆小宴聚会,那时候承禕……」,她勃然变色,一把攥住春羽衣袖,「我记得中毒倒下之前,承禕正跟臣子喝酒,那酒里有毒,他现在怎样了?有没有中毒?如此烈性毒药是谁加到酒里的?」
春羽脸色僵住,旋即挤出微笑:「陛下没中毒,毒药的事廷尉府和宗正寺正在查。」
舜英松了口气,忽又急切地说:「那场宴会混进去刺客,他们杀了冯辽……母后丶母后和承禕兄妹怎样了?」
春羽欲言又止数次,避重就轻道:「大娘娘无恙。」
舜英笑了,强撑虚弱身躯向外走去:「我身子已无大碍,咱们去勤政殿看看承禕?」
春羽幽幽叹了口气:「娘娘,外面冷,咱们进屋里说。」
舜英脚步一顿,笑容凝固在脸上:「姑姑,承禕他……那晚究竟怎么回事?」
「羽林卫在护城河寻到了陛下」,春羽低下头,声音细如蚊蚋,「廷尉府正在搜寻崔氏馀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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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时辰后,春羽急急忙忙冲出景和宫,跌跌撞撞跑进宝慈宫:「大娘娘,娘娘不好了。」
承祉躺在宝慈宫暖阁的床上丶瑟瑟发抖,冯姮正给他喂药,蹙眉低斥:「慢慢说,怎么回事?」
「果如御医所说,褚娘娘受烈性毒药所激,头疾有所好转」,春羽急得两眼含泪,「可她非追问王上的下落,然后就……」
冯姮惊愕:「景和宫不是有御医当值么?不即刻医治还等什么?」
春羽两眼含泪,哽咽道:「奴婢如实说了,可娘娘不信,非要亲自去看,王上的尸首已被水泡得……很不体面。」
冯姮眼圈发红,眼眸泛起泪花:「不信也没法子,虽然看不出面目,可那衣饰体型丶就连左肋下的胎记都一模一样。」
她沉吟半晌,幽幽道:「阿英想看就去看,纸包不住火……叫御医同行,准备随时救治。」
春羽走后,冯姮替睡去的承祉掩好被子,慢慢走到远离寝殿的花圃,伸手拂过一朵朵玛瑙红山茶花。
冬雪跟在她身后,迟疑着轻声问:「未见面目就确定陛下身份,是否太草率?市面上有黥师,可做出一模一样的胎记。」
冯姮摇头:「最好的黥师刺出印记,也得一个多月才能自然如本生。」
冬雪思索片刻:「大娘娘高见,从密报来看,陛下起事准备得很仓促。迎回娘娘是意外,陛下安排千秋宴更是临时起意,确实不可能布局那么早。」
冯姮突然说:「阿英的身子须得好好调养,不计什么刁钻药材,该用就用。」
「奴婢知道大娘娘慈心,早已吩咐下去,定然保褚娘娘近几年无虞」,觑见冯姮神色稍霁,冬雪又试探说:「褚娘娘一直耿直心思浅,眼下瞧着,当年景和宫那事她并未察觉……」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承祉」,冯姮眉心浮起忧虑和痛心,却唇角带笑,看向寝殿的方向,坚决地说,「之前让承禕接触太多人,这次,哀家不会再放纵任何人教坏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