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英站在船头,望向越来越近的笠泽大营,唇角勾起一抹冷笑。褚秋水走过来,安慰地拍拍她肩膀:「没事,大不了来个痛快。」
舜英笑了笑:「好,咱们一家人,痛痛快快干一场。」
船头已架设起各色弓弩,重箭轻箭齐齐扣在弦上,蓄势待发。舜英亲自走到最大一架床弩前,目不转睛盯着班益坐骑,微微调动方向,瞄准——
「阿姊且慢。」
元旭突然出现在背后,舜英惊讶地发现,他的神情气度再次变了,那股熟悉的干净丶灵秀和纯粹无影无踪,双眸像两泓不见底的寒潭。
他就那般清凌凌站在她身后,认真询问:「当真再无转圜?」
舜英转头继续调整床弩朝向,闲闲地说:「不如你去跟你岳父谈谈,早些弃暗投明?」
元旭没说话,只是又向着她走近几步,他身上香气也越来越浓,不是以往的草木水泽淡香,而是带着甘苦的木香……
似一道闪电划破脑海,舜英心下一惊,下意识拔刀往后挥去,却发现胳膊和双腿已变得沉重酥软,竟连刀都拔不出鞘。她咬咬牙暗中蓄力,一痕霜冷已然贴紧她颈部皮肤。
「别动,我不会武艺,把控不好力道」,元旭嗓音带笑,轻轻地说,「一个失手,保不准割破点什么。」
舜英四肢乏力,索性转身席地而坐,抬眸注视着他,嘲讽冷笑:「你可真是棵万年不变墙头草。」
元旭持刀的手有些抖,却未放松丝毫,随着她坐下丶也沉下手腕,她的皮肤冷白近乎透明,皮下浅青色血脉清晰可见丶微微跳动,只要稍微再进半分,就会血如泉涌丶顷刻毙命。
「我给过你机会的」,他眼眶微微泛红,继续威胁,「你不怕死,可徽儿和阐儿还在船上……」
「徽儿是堂堂正正的长公主,你没法下手」,舜英仰头微微笑起来,「至于阐儿——若他有个闪失,阿洵会将你千刀万剐。」
「我已经坑了你,阐儿好不好,苻洵都不会放过我」,元旭毫不在意地笑了,「放心,九叔与顾星阑皆是被你胁迫,四万虎威旧部受你所惑丶法不责众。」
「我还得谢谢你」,舜英笑容可掬缓缓说,又问,「什么时候的事?」
元旭淡淡道:「你上午喝的水是一部分,方才的香是……」
「元旭!」忽然传来一阵厉叱,郑锦珠不知何时已走了过来,挥臂就是一耳光,「你在做什么?把刀放下!」
「送母妃回房歇息」,元旭咬牙切齿狠狠说,眼眶越来越红,声音已然带着哭腔,「娘,我也没办法,阿珂也在对面军营里,她还怀着我的孩子!」
。
三天前,四月初九下午。
「真是疯了,联合小叔子造自己亲儿子的反!」冯太后愤怒冷哼,将四季阁送来的密信摔到班益面前。
班益捡起密信一看,顿时汗如雨下,抖抖索索道:「臣……臣实在不知啊,有失察之过,请大娘娘重罚。」
冯太后一瞬不瞬盯着他,没有说话。
班益忙提议:「臣愿亲自领兵剿灭叛逆,请大娘娘派忠义之士前来督军!」
见冯太后仍一言不发,班益又道:「臣家中五子两女,仰慕陛下英姿,愿即刻送入宫中,随侍陛下左右。」
冯姮沉吟良久,缓缓扯出个微笑:「爱卿言重,赐坐。」
那天下午,是班府车夫最卖力的一个下午,马跑得气喘吁吁丶口吐白沫,车轮与路面摩擦火花四溅。不到两个时辰,分散在附近几座城池的班益子女一个个被送到明德门下,甚至包括元旭的新婚妻子——班珂。
班珂不过双十年华,生得娇小灵动,略一听说事情经过,也顾不上女儿家矜持,飞快拔下满头珠翠簪钗,跪地叩头不起,直叩得头破血流。
「大娘娘冤枉,阿旭肯定是被挟持的」,班珂嚎啕大哭丶涕泗横流,又膝行过去丶紧紧牵住父亲衣袍,「爹爹,救救你女婿罢……他平时杀鸡都不敢听,怎么可能敢去造反?」
班益眼神复杂盯着跪在腿边的女儿,无奈地重重叹息一声:「早与你说过,这婚事不成,偏你被迷了心窍。若早些和离,何至如今将父兄牵累至此啊。」
班珂眼里慢慢透出绝望,忽又连声辩解:「爹爹,女儿已有四个月身孕,阿旭即将初为人父,哪来的气性去造反?」
一直沉吟不语的冯姮站起来,看向班益:「阿旭自小面软心活,哀家也不相信他会谋逆,许是真的为奸人所惑或是被挟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