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沣不笑了丶眼神一肃,苻洹也听得入神,苻洵也不找时机跳车了,就连景樊也收回投向窗外的目光,四人齐刷刷看向承贇,听他讲下文。
承贇笑了笑,理清头绪款款道:「说起来,四叔虽武德充沛,却并不喜主动出兵挑起战火,不知为何对贵国一反常态……大约是苻将军太惹眼丶那几年贵国扩张太快,招邻邦忌惮。」
「永平五年,我回升阳过年,无意听见娘与四婶密谈……周围女使嬷嬷都被支走,四婶说这是不义之战,娘也这么觉得,别人入侵反杀是一回事,自己挑起战争是另一回事。娘承诺会跟爹好好说道,多劝劝四叔……」
「谁知四嫂让娘不必劝了,四叔心意已决,她只想求两件事:其一,让自己成为平西主帅,最好能御驾亲征;其二,她求娘帮她寻一样东西……」
承贇扫视一圈众人,艰涩地说:「西羌红花!」
苻沣和苻洹都早为人父,自然懂那是什么,脸色骤然一沉,面面相觑,低声惊呼:「她要这个做甚?为何独独找姜夫人要?」
「四婶独求娘去寻此物,个中隐情不足为外人道」,承贇酝酿片刻,绕回正题,「至于为何需要红花……她说,平西之战已成定局,所以她次年不能有身孕,必须成为主将。」
「若胜,她要尽快结束战争,有她在也可更好约束将士;若败……」承贇低头,声音越来越沉重,「若败,就当她用自己一条命,向四叔死谏。」
车内瞬间静得可怕。
苻洵只感觉耳边嗡的一声,脑海一片空白,所有人声都变得模糊丶遥远而不真切,几人不均匀的心跳和呼吸却越来越重,越来越重。
恍惚间,一只手重重落在他肩头,是苻沣,神情郑重地看着他:「阿洵,景相身子不好,你替他去阊江吧。」
未等苻洵回答,苻沣又盯着他双眼,一字一字沉声说:「恩怨爱恨,终须放下。山高水长,心安为家。」
承贇觉得这话意味深长,却一时琢磨不透,正沉吟着,车身抖了几抖,车夫恭声道:「陛下,陵园到了。」
第二天清早,苻洹丶苻洵和元承贇三人骑快马赶回洛京,苻沣站在苻萱的墓前,伸手轻轻抚过碑文,久久不语。
「元珙,元璟,元晞,元旻,元旭,元承陵,元承贇,元承禕……元氏子孙繁盛丶代代人才辈出啊」,他目光越过元氏陵园累累墓碑,遥远望不到边际,忽然显出无尽疲惫和悲怆,「气运未竭,国祚绵长……」
转头,陵园外是满目疮痍的土地。
他缓缓流下两行泪:「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倘使荣国无我,六尺之孤何托?何托?」
回应他的,只有吹过累累坟冢丶青青松柏的风,以及三两声清脆的蝈蝈鸣叫。
苻沣艰难地俯身,循声找去,那是一只蝈蝈笼,藏在墓碑后面,新编的丶篾条还带着淡青潮湿,一对蝈蝈在笼子里昂扬高歌。
他这才发现,墓碑后放着一排蝈蝈笼,新旧不一,最远的那头已风吹雨打丶朽坏腐烂,数了数,正好九只。
「真是个犟种」,苻沣泪眼模糊,笑骂了一句,「三十好几的人,阿萱怕是都忘了,偏他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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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闻承贇与荣国使团结伴觐见,元旭特命西陵水师派出两艘最快的楼船,候在长济渠荣翊两国交界之处。
阊江有个官中专用的小渡口,叫明月渡。六月二十八,周睿才一大清早就率鸿胪寺大小官员守在渡口。先头楼船下来的,自然是元承贇和三郡两州部分武将,荣国太尉苻洹丶威远将军苻洵丶鸿胪寺官员……
名单上特注的贵客都已登岸,周睿才忙接引他们登上早已备好的宝马香车。苻洵却弯了弯桃花眼,端端正正施一礼:「后面还有一船,劳烦鸿胪寺各位大人。」
见周睿才有点担忧,苻洵又笑着宽慰:「小国出来的,不必太劳心,包几家好点的客栈就成。」
周睿才不敢大意,让单瑶先送几位大人物进城,自己带着几名小吏候在渡口。待后一艘船缓缓靠岸,宾客鱼贯走来,他顿时眼前一黑……
先是香气,刺鼻香料混着浓重体味,熏得人头昏脑胀;再是色彩,红的蓝的黑的金的,花花绿绿光彩夺目;然后是声音,臂钏丶耳环丶闭环丶铃铛叮叮当当直响,夹杂着叽里咕噜鸟语……
大朝会上,百官瞠目结舌看着涌进殿内的彩色泥石流,就连一向没什么表情的承禕,也睁大了双眼。
舜英坐在尊位上,强行镇定,唇角还是忍不住抽了几抽。
「这是卢卡国丶这是大萨拉国丶还有千弥国丶乌兹国丶月山国……」元璟一边观察上殿使者的服饰,一边低声跟元旭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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